是从何时开始的?
或许,是从他第一次帮她修葺那间漏雨的屋顶,看到她一边哄着哭闹的安儿,一边还不忘给他递上一碗清水时?还是从他默默观察她如何用心经营这间小店,如何清白立身,如何赢得街坊四邻的尊重时?抑或是,从他看到她如何对待念儿,如何将一个惊怯无声的孩子,渐渐引出亮光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份情意,不知何时已悄然滋生,深埋心底,被他用沉默和距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不敢流露分毫。他自觉身世漂泊,前路未卜,还带着一个身世成谜、需要他全心守护的念儿,他有何资格,去肖想那样一个美好而坚韧的女子?他怕唐突了她,怕自己的靠近,会给她本就沉重的生活带来更多的麻烦与非议。
所以,他选择沉默地站在一旁,在她需要时,递上一份力所能及的帮助;在她安好时,便退回自己的角落,默默注视。
他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能偶尔看到她和安儿平安喜乐,能感受到念儿在她身边渐渐开朗,便已是一种慰藉。
可安儿的话,孩子们那最纯粹、最直接的愿望,像一面镜子,猛地照见了他心底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渴望。
他,何尝不渴望一个“家”?
一个不再是冰冷工具和刨花的、充满烟火气与温暖的家;一个推开门,能看到她忙碌或安静的身影,能听到安儿朗朗的读书声和念儿细微的笑语的家;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守护她们,为她们遮风挡雨,与她们同桌吃饭,共享悲喜的家。
这份渴望,被孩子们的童言点燃,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抑制。
他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细小伤痕的双手。这双手,能打磨出光滑的家具,能建造坚固的房屋,难道,就不能为自己,也为她们,搭建一个名为“家”的归宿吗?
他想起沈微婉那双总是带着些许疲惫,却从未失去光芒的眼睛。她值得更好的生活,值得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值得一个完整的、不再需要她独自硬撑的家。而安儿,那个聪慧懂事的孩子,他同样需要一个能教导他、陪伴他成长的“父亲”角色。
还有念儿……他的念儿,若能真正拥有沈微婉那样温柔坚韧的母亲,拥有安儿那样爱护她的哥哥,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心中那份深藏的情意,如同被禁锢已久的熔岩,终于冲破了所有顾虑的岩层,炽热而坚定地奔涌出来。
他不能再沉默等待了。
等待,或许只会让机会在指缝间溜走。岁月流逝,安儿会长大,念儿也需要更稳定的环境,而微婉……她独自承担了太久,他不能再让她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他缓缓直起身,将手中的刨子轻轻放在工作台上。那块樟木板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刨痕,仿佛记录了他方才内心的剧烈动荡。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秋日傍晚微凉的风吹拂进来,带着市井的喧嚣和食物的香气,也让他滚烫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照亮了他眼中前所未有的决心。
不再沉默。
他要告诉她。
告诉沈微婉,他心底这份积攒了许久、压抑了许久的情意。告诉她,他想要与她,与安儿,与念儿,共同组成一个真正的“家”。无论她是否会接受,无论前路是否有风雨,他都必须迈出这一步。
为了孩子们那句“一家人”,更为了他自己,那颗早已不再甘于只在远处守望的心。
他关上窗,转身看着这间堆满木料和工具的铺子,目光沉静而坚定。这里,或许很快,就不再仅仅是一个做工的地方了。
一个重大的决定,在这个秋日的傍晚,于沉默寡言的木匠心中,如同被精心打磨的榫卯,严丝合缝地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