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连刘老汉这样几乎日日来、曾经多次公开称赞“安食铺”腌菜干净舒坦的老实人,都在家人和流言的反复轰炸下动摇了,甚至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求证”。
沈微婉看着刘老汉那布满皱纹的、带着恳求与羞愧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她能说什么?她能指着那“清白滋味”的牌匾发誓吗?她能拉着刘老汉去后院看那一缸缸干净透亮的腌菜老卤吗?即便她做了,又能如何?谣言早已先入为主,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修补起来何其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将喉头的哽咽强行压了下去,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刘大爷,您回去告诉大娘,咱们‘安食铺’的腌菜,用的每一颗菜,都是秋里我亲自去集市上挑的最水灵新鲜的;用的盐,是官盐铺子里买的干净粗盐;那老卤,更是年复一年用心守着,不敢有半点马虎。我们从没做过,也永远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往吃食里加脏东西的事情。这店,是我和安儿的立身之本,这‘清白’二字,是陈夫子亲笔所题,更是我的命根子。我沈微婉,绝不会自己把它给毁了。”
她的话语清晰而坚定,目光坦荡地迎视着刘老汉。
刘老汉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和苍白却倔强的面容,脸上的窘迫更深了,他连连点头:“哎,哎,我晓得,我晓得!我这就回去跟那糊涂婆娘说!沈掌柜你别往心里去,别往心里去……”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店铺。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不同的形式上演着。
一位常来买外带咸菜的杂货铺老板娘,这次来却只买了几个杂粮饼,付钱时,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沈掌柜,听说……对面‘百味斋’的酱菜,是请了南边的大师傅做的,用料讲究得很呐?”
一位书生的母亲,特意来店里看望儿子,临走时拉着沈微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低语:“沈掌柜,我家孩儿日日在你这里用饭,我自然是放心的。只是近来外面有些不好的风声……关于那腌菜的……你可要仔细些,莫要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才好……”
这些或直接或委婉的询问、提醒、质疑,如同冰冷的雨点,接连不断地敲打在沈微婉的心上。她一遍遍地解释,一遍遍地保证,但看着对方那将信将疑、或是纯粹出于同情而点头的神情,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人心,正在这恶毒的谣言中,一点点地浮动、疏离。
店内虽然还不至于门可罗雀,依旧有像陈夫子那般完全不为流言所动、坚信自己判断的老主顾,也有那些更看重清净氛围和食物本味的书生学子支撑着。但那种曾经充盈在店内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感,已然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猜忌,让每一次与顾客的交流,都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李嫂看着这光景,又急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背地里偷偷抹眼泪。安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店里压抑的气氛,变得比往日安静了许多,不再那么活泼地跑来跑去。
沈微婉站在柜台后,望着窗外对面“百味斋”依旧熙攘的景象,再回头看看自家店内这冷清而弥漫着疑虑的氛围,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她知道,如果不能尽快破除这恶毒的谣言,“安食铺”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恐怕真的会在这无声的侵蚀中,逐渐崩塌。这不再仅仅是生意的较量,更是一场关乎名誉与生存的保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