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的一场意外,像一颗小石子投入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微妙的涟漪。王二婶摔的那一跤,和沈微婉默不作声的俯身拾捡,让两人之间那种尖锐的对峙,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
王二婶依旧板着脸,嘴角下撇,但那双惯常闪烁着刻薄与算计的眼睛里,在面对沈微婉时,却时不时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和别扭。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寻衅找茬,甚至那泼洒脏水的行径,也悄无声息地停了。或许是觉得手段拙劣已被人看穿且无效,或许是那日沈微婉冷静的“多事”举动,确实在她那颗被市井油腻包裹的心中,投下了一粒微小的、名为“羞惭”的石子。两人陷入了某种古怪而脆弱的平静,互不搭理,却也相安无事。
然而,命运的戏剧性,往往就藏在最寻常的角落。
又过了几日,一个普通的收摊时分。夕阳的余晖将集市的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喧嚣渐褪,摊贩们各自忙着收拾家伙什,准备归家。
沈微婉弯着腰,仔细地将最后几个没卖完的窝头用干净的白布盖好,放入垫着柔软苞谷叶的筐里,又小心地擦拭着腌菜罐口的边缘,确保密封严实。安儿乖巧地坐在小马扎上,小口啃着母亲留给他的、底部烤得微焦的窝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母亲忙碌。
就在这时,她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家摊位靠近通道的角落——那是白天顾客驻足挑选时最常站立的地方。只见地面石板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借着夕阳,反射出一点微弱却不同于石质的亮光。
她心下微疑,直起身,走过去蹲下细看。
竟是一枚小小的、呈水滴状的银耳坠!
耳坠做工算不得多么精巧,但显然是实打实的银子,掂在手里有点分量。耳钩部位略有些发黑,显是有些年头,但整体保存尚好,水滴状的坠子表面被摩挲得颇为光滑。
这绝不是她或者安儿的东西,更不可能是她这摊位上该有的物事。定是白天哪位女客不慎遗落的。
沈微婉捏着那枚微凉的银耳坠,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大部分摊主都在埋头收拾,无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她的视线,最终难以避免地落到了对门。
王二婶也正在收摊。她卖的都是零碎小物,收拾起来格外繁琐,正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将那些针头线脑、胭脂水粉胡乱地往一个大布包里塞。她侧对着沈微婉,夕阳勾勒出她略显臃肿的侧影和那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眉眼。
忽然,沈微婉的目光定格了。
她注意到,王二婶偶尔抬手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时,她左耳耳垂上,正晃动着一点银光——那是一只与沈微婉手中这只几乎一模一样的水滴状银耳坠!而她的右耳耳垂上,却是空空如也!
心,猛地一跳。
不会……这么巧吧?
沈微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银耳坠,竟是王二婶掉的?
她瞬间陷入了极其短暂的犹豫。
这耳坠,虽不算多名贵,但对于王二婶这样斤斤计较、生活拮据的小摊贩来说,恐怕也是一件舍不得轻易置换的体己首饰。若是丢了,定然心疼。
可是……还给王二婶?
想到对方过往的种种刁难、那盆兜头的脏水、那些刻薄的言语……沈微婉的心肠难以避免地硬了一下。凭什么?她那般对待自己,自己捡到她的东西,还要巴巴地送还回去?即便不昧下,随手扔了或是置之不理,谁又能知道?甚至,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甚至冒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念头:她丢了心爱之物,或许正是某种报应?
那枚小小的银耳坠,此刻躺在她的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烙得她手心发烫。
她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握紧了耳坠,冰冷的银质贴着温热的皮肤。
“娘?”安儿似乎察觉到母亲的异样,仰起小脸,含糊地叫了一声。
沈微婉低下头,看向儿子清澈纯净、不染尘埃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夕阳的金光,也映出她此刻脸上挣扎的阴影。
她忽然想起,自己日日清晨清扫门前污秽时,所秉持的那份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心气。想起自己俯身替对方拾捡滚落货物时,那份近乎冷酷的、维护自身边界洁净的务实选择。
拾金不昧,这是孩童都知的道理,是做人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