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兜头泼来的脏水和恶语,如同冰冷的泥浆,不仅弄脏了摊位前的地面,更试图玷污沈微婉好不容易挣来的这份安稳心境。怒火在胸腔里灼烧,屈辱感针扎般刺痛,有那么一瞬间,沈微婉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与那尖酸刻薄的妇人大吵一架,撕破那副虚伪的嘴脸。
但就在那怒火即将冲垮理智的堤坝时,深陷的眼窝里,映出了身后安儿惊恐茫然的小脸,映出了周围摊贩或同情或看热闹的复杂目光,更映出了自己这间刚刚租下、承载着无数希望的崭新摊位。
争吵?
和王二婶那样的人当街对骂、撕扯?
除了让自己显得同样泼妇、更难堪,成为更多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还能得到什么?能让她停止使绊子吗?恐怕只会变本加厉,让冲突不断升级,最终无法收场。到时候,这生意还怎么做?安儿又要置于何地?
她想起暴雨中挣扎的无助,想起攒下那六百文钱的艰难,想起拿到钥匙时那份沉甸甸的安定感。
不。
绝不能因为一个卑劣小人,就毁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立足之地。
硬碰硬,是最愚蠢的选择。她沈微婉早已不是那个可以任性妄为的沈家小姐,她是安儿的母亲,是一个必须在这冰冷世道里为孩子撑起一片天的寡妇。她输不起,也赌不起。
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智,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她深吸了几口那尚且带着污浊臭气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吵。
那该如何?
忍气吞声,任由她欺辱?那只会助长其气焰,以后更加不得安宁。
深陷的眼窝里,光芒闪烁,最终沉淀为一种坚韧而沉静的力量。
她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话:“以德报怨”。
并非她真的有多么高尚的德行,而是她权衡之后,认为这是目前破局的最优解。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沉默却有力的反击。
第二天,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晨雾尚未散尽,沈微婉便拖着板车,带着安儿,早早来到了集市。比以往出摊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小半个时辰。
集市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零星几个赶早市的菜农推着车走过,街道空旷而安静。
她的摊位前,果然又如预料般,被泼洒了新的污水,丢了些烂菜叶。显然是王二婶收摊前或更早时候的“杰作”,刻意留着恶心她。
沈微婉面色平静,仿佛没有看到那一片狼藉和扑鼻的恶臭。她先将安儿安顿在干净的棚子底下,给他一个温热的窝头捧着吃。
然后,她默默拿起扫帚和簸箕,又从板车角落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她从灶膛里收集来的、细腻干燥的草木灰。
她开始打扫。
先是仔细地将那些明显的烂菜叶、垃圾扫进簸箕,倒掉。
然后,将布袋里的草木灰均匀地撒在那些污水渍和油污残留的地面上。灰白色的草木灰迅速吸收着湿气和污渍,也有效地中和着那股令人不快的臭味。
她用扫帚轻轻地将吸饱了污水的灰烬扫拢,再仔细地铲走。
最后,还用从家里带来的抹布,蘸了清水,将她摊位前那一小片地方,以及被溅到的棚柱、台面边缘,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她做得极其认真,一丝不苟,仿佛不是在清理别人恶意制造的垃圾,而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动作不疾不徐,脸上没有任何怨愤的表情,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