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醉汉风波过后,集市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蒸笼照常升起白汽,窝头依旧供不应求,铜钱落入瓦罐的声响叮咚悦耳。沈微婉依旧忙碌,但每每眼角余光扫过左手边那个沉默的身影时,心中总会泛起一丝与以往不同的、复杂的涟漪。
感激是毋庸置疑的。那份于危急关头如山般骤现的守护,她铭记于心。但除了感激,一种更深的好奇与探究,如同初春冻土下悄然萌动的草芽,抑制不住地钻出心田。
这位沉默得近乎隐形的邻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为何屡次三番地相助?第一次是泥炉裂缝,第二次是帮忙抬重物,第三次更是直接吓退了欺辱她的醉汉。每一次都干脆利落,每一次都沉默到底,每一次都拒绝任何形式的感谢,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
这绝非寻常的邻里之情。在这人情淡薄、各自挣扎求存的市井之地,如此不求回报的援手,显得格外突兀和……珍贵。
沈微婉开始更加留意关于沈默的零星信息。她不再仅仅将他看作一个固定的背景,而是试图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从他自己摊子上极少的变化中,拼凑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机会来自一次偶然。
那日晌午过后,生意稍淡。旁边一个卖竹编筐篓的老太太过来买窝头,等着加热的功夫,闲来无事,目光便瞟向了隔壁沉默忙碌的沈默,压低声音对沈微婉唏嘘道:“唉,沈木匠也是个苦命人呐……”
沈微婉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顺着话头轻声问:“哦?大娘认得他?”
“咋不认得?在这集市摆摊有些年头了。”老太太咂咂嘴,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手艺是没得说,就是话太少,闷葫芦一个!听说啊……早些年婆娘就得病没了,也没留下一儿半女。就剩他一个人,守着那套木头家伙什,四处找活计,饥一顿饱一顿的……啧啧,这日子,难熬哟。”
婆娘早逝……独自一人……
这几个字像小小的锤子,轻轻敲在沈微婉的心上。
老太太又絮叨了几句,无非是感叹世事艰难,然后拿着热好的窝头蹒跚着走了。
沈微婉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炉火映着她怔忡的脸庞,深陷的眼窝里情绪翻涌。
原来……是这样。
孤独。失去。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
这些词语,对她而言,是何其熟悉,几乎就是她自身境遇的写照!虽然失去的方式不同,但那份被命运抛入孤绝之境的冰冷与沉重,那份必须用残破身躯独自面对世间风雨的艰辛,何其相似!
她再次看向沈默。
目光掠过他摊子上那些磨损却擦拭得锃亮的工具——那或许是他亡妻留下的念想,亦或是他唯一能赖以生存的伙伴?掠过他佝偻的、仿佛承载了太多无声重量的脊背。掠过他那张鲜少有表情、被风霜刻满痕迹的脸。甚至掠过他偶尔带来的、那个用旧竹筒装着的、寡淡得看不见油花的午饭。
一切似乎都有了另一种解读。
他的沉默寡言,或许并非天生,而是被巨大的悲痛和漫长的孤寂生生磨蚀成了如此?他的拒绝交流,是否因为内心的疮疤太深,早已习惯了用坚硬的木壳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那么,他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