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沉默如山(2 / 2)

那不是寻常人愤怒时的握拳,而是属于一个常年与坚硬木头、沉重工具打交道的木匠的拳头。指骨粗大突出,关节因常年用力而微微变形,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无数细小的、新旧交叠的伤痕。此刻,那双拳头紧握着,因极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手背上的青筋如同虬结的老树根般暴凸而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仿佛那握着的不是空气,而是两柄无形的巨锤,随时能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拉满的、沉默的巨弓,虽然引而不发,但那箭在弦上的恐怖张力,却比任何嘶吼和叫骂都更具威慑力。

醉汉被他那冰冷如实质的目光盯着,又看到他那双青筋暴突、紧握的拳头,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他常年在码头厮混,见过各种狠人,深知这种沉默的、蕴含着绝对力量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他们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万钧,绝不是他这种借酒装疯的人能招惹的。

空气中的压力几乎凝滞。

醉汉脸上的血色褪去,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恐惧。他喉咙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想放几句狠话找回场子,却在对方那山岳般沉默的压迫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悻悻地、几乎是狼狈地再次狠狠瞪了沈默一眼(却不敢再看被他护在身后的母子),嘴里含糊地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咒骂,脚步虚浮地、加快速度转身溜走了,仿佛生怕慢一步,那双沉默的拳头就会砸下来。

那令人作呕的酒气和危机感,终于随着醉汉的远去而消散。

沈微婉浑身脱力,几乎软倒在地,全靠死死扶着摊子才勉强站稳。怀里的安儿依旧在抽噎,小身体一抖一抖。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一阵阵后怕袭来,让她四肢冰凉。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前方那个依旧保持着守护姿态、沉默如山的背影上。

暮色将他身影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却更显高大厚重。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那骇人的、青筋暴突的力量感悄然消退,但紧绷的脊背依旧挺直。

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了几息,仿佛在确认那威胁真的已经远离。

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没有任何表情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散发出骇人气势、仅凭目光和沉默就逼退恶徒的人不是他。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沈微婉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一秒,只是极快地、近乎不易察觉地扫过她和她怀里仍在啜泣的安儿,确认他们无恙。

接着,他便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与他无关的事情一样,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摊位旁,重新拿起那些工具,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收摊工作。动作不疾不徐,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介入,只是一段被剪掉又接回的胶片,了无痕迹。

沈微婉抱着安儿,呆呆地看着他沉默忙碌的背影,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感激?后怕?震惊?困惑?种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她心中翻腾。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位沉默寡言、终日与木头为伴的邻居,其沉默之下,蕴藏着怎样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那力量,并非张扬的暴力,而是如山岳般沉静、厚重、不可撼动的守护。

沉默如山。

此刻,这四个字有了最具体、最震撼的诠释。

寒风掠过空荡的集市,带来刺骨的冷意。

但沈微婉却觉得,身前那片由沉默背影构筑的无形屏障,似乎隔绝了世间所有的恶意与寒冷。

她缓缓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怀中受惊的安儿搂得更紧,用一种极轻极轻、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那沉默的背影,喃喃道: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