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更远处,靠近村西头那片地势更低洼的坡地旁——
是另一户寡妇李婶和她家那不足半亩的菜地!此刻早已是一片汪洋!李婶的身影在浑浊的洪水边缘显得更加渺小!她甚至连锄头都没有,只有一把豁口的旧铁锹!她正用那把铁锹,徒劳地、疯狂地挖掘着自家屋后墙根的泥土,试图挖出一条导流沟,将漫进屋子的积水引走!浑浊的泥水不断倒灌回她挖出的浅沟,冰冷的雨水疯狂抽打着她单薄的脊背!她身边,一个比安儿略大些、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娃,正死死抱着母亲的腿,在齐小腿深的泥水里放声大哭!那哭声在震天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撕心裂肺!李婶布满风霜的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除了绝望,只剩下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无助!
还有!
视线艰难地扫过更远处的坡地边缘,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是张瘸子!那个平时沉默寡言、拖着一条残腿在村里拾荒度日的鳏夫!他赖以活命的那片种着几畦萝卜、几垄青菜的巴掌大的坡地,此刻也正被从高处冲刷下来的泥水无情地吞噬!浑浊的泥浆已经没过了菜畦!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试图搬动几块石头,徒劳地堵在坡地边缘,试图阻挡洪水的侵袭!浑浊的泥水不断从他堆砌的石头缝隙里涌出,将他那点可怜的“收成”彻底淹没!他沾满泥浆的脸上,只有一片麻木的灰败!
不是一家!
不是她沈微婉一家在绝望中徒劳挣扎!
破瓦村这片低洼的“锅底”,在铅灰色厚重雨幕的笼罩下,在滔天洪水的肆虐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祭坛!
浑浊翻滚的洪水,如同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块又一块贫瘠的田地!摧毁着一点又一点微薄的希望!
那些在冰冷泥水中挣扎、挖掘、堵漏的身影,如同狂风暴雨中一株株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枯草!每一个佝偻的脊背,每一张布满泥浆雨水的绝望脸庞,每一次徒劳的举起锄头或铁锹,都无声地诉说着相同的苦难!
愁云惨淡!死气沉沉!
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瘟疫,弥漫在这片被洪水围困的土地上!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僵在冰冷的泥泞中,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阵阵闷痛,右腿麻木得毫无知觉。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冰冷的震撼!
她不是唯一被命运扼住喉咙的蝼蚁。
这滔天的洪水之下,是无数和她一样,在泥沼中挣扎求存、却又被轻易碾碎希望的卑微生命!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比刚才更深沉!更冰冷!
然而。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群体绝望之中。
就在她枯槁的目光扫过老杨头绝望挖掘的身影,扫过李婶徒劳堵漏的佝偻脊背,扫过张瘸子麻木堆砌石头的灰败脸孔时……
深陷的眼窝深处,那片冰冷的灰烬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悄然荡开。
不是希望。
不是温暖。
是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
如同无形的绳索,将这片土地上所有在冰冷泥水中挣扎的身影,无声地捆绑在一起。
共同的绝望。
共同的卑微。
共同面对这狂暴天威的无力。
她枯槁沾满泥浆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只有冰冷的雨水,混着泥浆,顺着她煞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进身下翻滚的浑浊泥水之中。
她依旧深陷泥潭。
力气耗尽。
希望渺茫。
但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那点微弱的涟漪,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悄然扩散开去,映照出周围同样在泥水中沉浮挣扎的、绝望的身影。
冰冷的铅灰色雨幕下,浑浊翻滚的洪水之中,数道渺小、佝偻、徒劳挣扎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苦难群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