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片翻滚的、死寂的、不断吞噬一切的黄浊!
她的命根子!她熬过寒冬、熬过欺凌、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微薄希望!她计划中用以换取盐巴、灯油、甚至给安儿添件夹袄的底气!她对抗这冰冷世道的最后堡垒!
被这无情的、狂暴的洪水,彻底淹没!摧毁!
“我的……地……”
一声破碎的、如同被撕裂布帛般的呜咽,从沈微婉被雨水冲刷得煞白的嘴唇间溢出。枯槁的身体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着,如同即将折断的芦苇。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疯狂摇曳的微光,在目睹这片“菜田泽国”的瞬间,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骤然黯淡下去!
绝望!
比被吴氏砸碎坛子时更冰冷!更彻底!更无边无际的绝望!
坛子碎了,她还有手,还有盐,还有菜!她还能挣扎!
可地没了!
这浸透了血汗、寄托了所有未来的地,被这滔天的洪水,无声无息地抹去了!
冰冷的雨水疯狂地砸在她脸上,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水,流进嘴里,是咸腥的铁锈味,更是灭顶的苦涩!
“娘!娘回来!水!水进来了!”身后,安儿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喊,穿透雨幕,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她混沌的意识!
沈微婉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
深陷的眼窝里,那片几乎熄灭的黯淡中,一点属于母亲的、近乎本能的恐惧,骤然被点燃!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视线越过门槛,穿过被狂风吹得不断摇摆的破旧门板缝隙。
土屋内,冰冷浑浊的泥水,正顺着她方才趟开的路径,如同贪婪的毒蛇,迅速朝着土炕蔓延!水面上漂浮着堵漏用的破布烂麻,倒映着屋顶漏下的、如同泪线般的雨柱。
土炕角落,安儿小小的身体裹在破被里,惊恐地看着那不断逼近的冰冷水流,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那点属于母亲的恐惧,瞬间压倒了灭顶的绝望,点燃了残躯里最后一丝力气!
沈微婉枯槁的嘴唇死死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点黯淡的微光被强行聚拢,燃烧起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的火焰!
她不再看那片翻滚的泽国。
拖着剧痛麻木的残腿,一步一挪,如同跋涉在刀山火海,踉跄着退回了那扇在风雨中呻吟的门内。
“砰!”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死死关上、闩紧!
将屋外那片吞噬了她所有希望的泽国,连同那狂暴的天威,暂时关在了门外。
背靠着冰冷的、不断被雨水冲刷的门板,沈微婉枯槁的身体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粘稠、不断上涨的泥水之中。
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冰冷的泥水迅速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混着雨水和血水,汹涌而下。
她伸出枯槁、沾满泥泞的手,死死地、死死地,将扑过来的安儿冰冷颤抖的小身体,连同那只湿漉漉的靛蓝布老虎,一同搂进怀里。
屋外,洪水滔滔,吞噬着土地。
屋内,积水冰冷,步步紧逼。
墙角那只沉默的破瓦罐,罐口豁开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浑浊的水光倒影中,无声地咧开着,像一个巨大而绝望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