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迟滞的摩擦声响起。
张婆那间低矮泥坯房的破旧木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枯瘦如鹰爪、布满深褐色老年斑和皲裂口子的手,颤巍巍地探了出来。
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珠,在门缝的阴影里,如同潜伏的鹰隼,缓缓扫过冰冷的院子。
目光首先落在那半桶冰冷的井水上。
水面倒映着惨淡的天光。
随即,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旁边那只豁口粗碗上!
碗里,琥珀色的芥菜片浸润在深沉的卤汁里,在惨淡的晨光下,散发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勾魂夺魄的光泽!那股奇异醇厚的咸鲜酵香,霸道地穿透冰冷的空气,直直钻进她的鼻腔!
张婆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深刻的皱纹在她灰败的脸上瞬间绷紧!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惊愕、本能抗拒、以及更深层次被触动的复杂神情!
她的呼吸,在门缝的阴影里,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死死盯着那只豁口粗碗,盯着碗里那几块散发着“活气儿”的琥珀色腌菜。浑浊的眼珠深处,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昔日醉仙楼掌灶的骄傲与挑剔,被岁月榨干后弃如敝履的苍凉,以及那点深埋在冰冷尘埃下、近乎枯竭的、对食物本能的感知……在这一刻,被这碗简陋到极致却又透着诡异“活气儿”的腌芥菜,狠狠搅动、翻腾!
许久。
枯瘦如鹰爪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疑,从门缝里伸了出来。
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最终,那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触碰禁忌般的谨慎,极其小心地端起了那只放在冰冷地面上的、豁了口的粗瓷碗。
碗壁冰冷刺骨。
碗中琥珀色的芥菜片和深沉的卤汁,散发着更加浓郁霸道的奇异香气,冲击着她早已钝化的嗅觉。
张婆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碗里的东西,如同看着一件来自异域的、充满未知力量的祭品。枯槁的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凝固在灰败的皮肤上。只有那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寒风卷过,吹起院角枯叶堆的尘土。
低矮的泥坯房门前,佝偻的身影凝固在门缝的阴影里,捧着那只豁口粗碗,如同捧着一团灼热的炭火,又似捧着一颗微弱却倔强跳动的心脏。
许久。
门缝里,传出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浓重鼻音、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喟叹。
那声音太轻,瞬间便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捧着豁口粗碗的枯瘦身影,如同来时一样无声,缓缓退入门内的阴影中。
破旧的木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沉重地合拢。
院中,只余下半桶冰冷的井水,一堆扫拢的枯叶尘土,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那奇异醇厚的咸鲜酵香。
寒风依旧在荒芜的村落上空呜咽。
破败的柴门在风中发出呻吟。
然而,在这冰冷死寂的院落内外,两间同样低矮破败的泥坯房之间,一种无声的、带着粗粝温度的联系,如同地底顽强穿行的暗流,已然悄然贯通。
沈微婉拖着麻木剧痛的身体挪回冰冷的土屋,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混着泥污,在她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穿透身体的剧痛和家徒四壁的凄凉,死死望向墙角那只沉默的粗陶坛子。
坛口弥漫的奇异浓香,此刻在她鼻中,已不仅仅是铜钱碰撞的声音。
它还是……
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