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草木成皂(2 / 2)

右手边是瓦罐里散发着刺鼻碱味的淡黄色滤液。

灶膛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枯槁脸上交织的屈辱、茫然、震撼和一丝被强行点燃的、名为“尝试”的微光!

“洗菜?”

“去泥腥?”

“更爽口?”

张婆斩钉截铁的话语在她脑中疯狂回响!那浑浊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近乎枯竭的怜惜,如同投入冰湖的火星,灼烫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她猛地低头,看着怀中那个油腻腥臭的小罐子。下脚油……臭了……点灯都嫌烟大……

屈辱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尊严。

但安儿病弱苍白的小脸,灶台上那碗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等待清洗的野萝卜,墙角破陶罐里那些需要“更爽口”才能换来更多铜板的腌菜……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她残存的理智!

没有选择!

这是张婆指的路!是唯一可能让腌菜“活泛”起来的、属于她这个阶层的“引子”!

巨大的决绝如同冰冷的火焰,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犹豫和羞耻!她枯槁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

她挣扎着,将安儿安顿在炕上。孩子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拖着残腿,将那瓦罐里散发着刺鼻碱味的淡黄色滤液,小心翼翼地倒入冰冷的铁锅里(那是煮糊糊的锅,边缘豁了好几处)。滤液冰冷,在锅底积了浅浅一层,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皱眉的碱气。

灶膛里的火苗被她拨旺了些。冰冷的铁锅架在火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等待。

时间在刺鼻的碱味和油脂的腥臊中缓慢流淌。锅里的滤液渐渐升温,冒出细小的气泡。那股碱味更加浓烈了,几乎让人窒息。

沈微婉枯槁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拧开了那个油腻腥臭的粗陶小罐子。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动物油脂腐败哈喇味的腥臊气息瞬间喷涌而出!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土屋!

安儿被这怪味呛得咳嗽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沈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她枯槁的手指抠起一小块凝固的、颜色暗黄发黑、如同腐烂油脂般的膏状物——这就是那“下脚油”!

她将这块散发着恶臭的油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投入锅中那已经微微滚沸的淡黄色碱液中!

“滋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爆响!

暗黄发黑的油脂块在滚烫的碱液中迅速融化、变形!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令人窒息的怪味——碱的刺鼻混合着油脂腐败的腥臊哈喇味——如同爆炸般升腾而起!瞬间充满了整个土屋!

沈微婉被熏得眼前发黑!喉咙里火烧火燎!但她不管不顾!枯槁的手指抓起那根搅拌灰浆的枯枝,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搅动着锅中的混合物!

锅里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熔炉!

淡黄色的碱液与暗黄发黑、融化后变得粘稠浑浊的油脂剧烈地混合、翻滚!粘稠的油脂在碱液的作用下,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乳化,形成无数细小的颗粒,又渐渐融合成一种更加粘稠、颜色浑浊如同泥浆般的、不断冒着气泡的膏状物!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怪味达到了顶点!

沈微婉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碱味和油脂哈喇味,肺叶如同被灼烧!汗水混着被熏出的泪水,在她枯槁的脸上肆意流淌!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但她手中的枯枝如同焊在了锅里!疯狂地搅动!搅动!

“熬!熬到黏糊!熬到……能挂勺!”张婆斩钉截铁的命令如同魔咒,在她脑中轰鸣!

她咬着牙,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锅中翻滚的、颜色越来越深、质地越来越粘稠的“泥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灶膛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中的混合物在高温下剧烈反应,气泡翻腾,体积似乎在慢慢缩小,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凝实!

终于!

沈微婉用枯枝挑起一点粘稠的膏体。

那膏体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带着灰黄底色的、类似劣质猪油冷却后的颜色,粘稠无比,拉出长长的、如同鼻涕般的粘丝,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枯枝上滑落!

挂勺了!

成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她!她猛地撤去灶膛里的柴火(只剩一点余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铁锅里那滚烫粘稠、散发着浓烈怪味的、浑浊的灰黄色膏状物,极其小心地倾倒进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盆里!

滚烫的膏体在冰冷的瓦盆里迅速冷却、凝固。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怪味也随着温度的下降而稍稍减弱,但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碱的刺鼻和油脂腐败的哈喇味。

灰黄色的、半凝固的、表面坑洼不平的膏体,如同最劣质的、凝固的油脂块,静静地躺在破瓦盆里。这就是……皂?

沈微婉瘫软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她看着瓦盆里那丑陋不堪的“东西”,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

“用它洗菜……”

“泥腥味……去得干净……”

“腌出来……更爽口……”

张婆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她枯槁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伸向瓦盆里那半凝固的灰黄色膏体。

冰冷的。

油腻的。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感。

她捻起一小块,凑到鼻尖。

浓烈的碱味和油脂哈喇味瞬间冲入鼻腔!

她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这……这能洗菜?

这洗过的菜……还能吃吗?

巨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残存的意识。但张婆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不容置疑的权威语气,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攫住了她濒临崩溃的心神!

没有退路!

只能信!

必须试!

她挣扎着爬起,目光投向墙角那堆刚从屋后荒坡挖回来的、沾满新鲜泥污、表皮粗糙、甚至带着冻伤黑斑的野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