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吐出的秽物颜色变浅,只剩下酸水和胆汁,老大夫才停止了催吐。他迅速用温水清理安儿口鼻的污物,然后取来熬好的浓浓甘草绿豆汤和金银花水,撬开孩子的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一点点灌喂下去。
“去!把生大黄熬上!”老大夫头也不抬地吩咐学徒,枯瘦的手指搭在安儿细弱的手腕上,眉头紧锁,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消失的脉搏。
时间在死寂般的医馆里缓慢流淌,只有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和老大夫偶尔发出的低沉指令。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沈微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瘫软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她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叫嚣,寒冷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但她不敢闭眼,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板上那小小的身影,盯着老大夫凝重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老大夫终于缓缓收回了搭脉的手指,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疲惫地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用力清洗着手上沾染的污秽。
沈微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老大夫脚边,布满血污冻疮、指甲翻裂的手,死死抓住老大夫那洗得发白的棉袍下摆。
“大夫…大夫…安儿…安儿他…”她仰着头,泪水混着血污在脸上肆意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深处的恐惧和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老大夫低头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命…暂时吊住了。”
这句话如同天籁,瞬间击穿了沈微婉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巨大的狂喜和虚脱感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晕厥过去!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但毒入脏腑,损伤极重!”老大夫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高热未退,腹泻未止,气息微弱,脉象悬丝!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他的造化了!老夫只能尽力!”
巨大的希望之后,是更沉重的巨石压下!沈微婉的心如同被狠狠攥住,瞬间沉入冰冷的谷底!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老大夫看着脚下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浑身是伤、卑微到极致的女人,看着她那双只剩下孩子、再无他物的眼睛,最终,疲惫地叹了口气:“药…很贵。老夫…不是开善堂的。”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沈微婉仅存的一点侥幸。她猛地抬起头!
没有犹豫!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松开抓着老大夫衣袍的手,用那双早已冻僵、布满血污和伤口的手,撑着冰冷的地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自己的身体,以一种近乎卑微到泥土里的姿态,深深地、重重地,对着老大夫磕了下去!
“咚!”
额头狠狠撞击在冰冷坚硬的砖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本就崩裂的伤口瞬间鲜血迸流!温热的血液迅速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片暗红!
她没有抬头,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染血的地砖,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卑微,在死寂的医馆里响起:
“求…求大夫…救救安儿!”
“我沈微婉…愿做牛做马!”
“劈柴!挑水!刷洗恭桶!”
“脏活累活…万死不辞!”
“用命…偿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枯槁的胸腔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老大夫和旁边学徒的心上。那卑微到极致的姿态,那以命相抵的誓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绝望力量。
学徒别过脸去,眼神复杂。
老大夫低头看着脚下这个额头抵地、浑身是血、颤抖如风中残烛的女人,看着她背上那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孩子。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浑浊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波澜。他沉默着,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黄铜烟锅,在粗糙的手掌中无意识地摩挲着。
医馆里,只剩下沈微婉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啜泣,和灶上药罐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沉重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