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辰走进画室,来到宣纸前,仔细审视着那片“深渊”和旁边僵硬的“翅膀”。他的眼神专注,如同扫描仪在分析最复杂的结构。
“生物界的翅膀,其形态并非独立存在。”他缓缓开口,不是给出答案,而是引导思考,“它是空气动力学、骨骼结构、肌肉运动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力’的视觉化体现。”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动,一个简单的流体动力学模拟界面出现在空中。他调整了几个参数,只见虚拟的气流开始绕过几个设定的障碍物,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优美而充满力量的涡旋和流线。
“你追求的‘动感’,或许不是翅膀本身的形状,”他指向那些由气流自然勾勒出的线条,“而是它作用于环境时,所产生的……‘痕迹’。”
林晚星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那些流动的线条。是啊!她一直执着于翅膀的“形”,却忽略了它带来的“势”!东方的美学,不正是追求“得意忘形”,追求那种超越具体物象的“神韵”和“气韵”吗?
她猛地转头,看向宣纸上那片深邃的“数据深渊”,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她不需要画出翅膀,她只需要画出翅膀扇动时,在数据深渊中激起的涟漪,在星空中荡开的波纹!
“我明白了!”她激动地说,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江辰的手臂分享这份豁然开朗的喜悦。
然而,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衣袖的瞬间,江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幅度极小,但林晚星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的动作僵在半空。
江辰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他顿了顿,看着林晚星停在空中的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类似于……“困惑”和“歉意”的复杂波动,但很快被压制下去。
“抱歉。”他低声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我的触觉传感器……仍在进行适应性校准。高强度外部接触可能引发……非预期系统响应。”
他给出了一个技术性的解释。但林晚星知道,这不完全是传感器的问题。这是他内部世界,那部分属于“人”的亲密感,与他根深蒂固的、维持系统稳定和边界感的本能,仍在进行着无声拉锯的表现。
她缓缓收回手,脸上激动的红潮稍稍褪去,但眼中的光芒并未熄灭。
“没关系。”她笑了笑,理解地点点头,“谢谢你,江辰。你帮了我大忙。”
她转身,重新拿起画笔,蘸饱了墨,目光坚定地投向那片等待着她去描绘“痕迹”的宣纸。
江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下意识微微后缩的手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在内部日志中,记录下了一个新的、需要深入分析的“异常参数”。
林晚星不再试图去画“翅膀”,她开始描绘“风”的痕迹。
她用极淡的墨色,在“数据深渊”的边缘,渲染出如同被无形之力扰动的涟漪;用断续而富有弹性的线条,勾勒出气流盘旋上升的轨迹;用细碎的金色和银色光点,点缀在留白处,仿佛是被翅膀扇动的星尘。
她没有完成具体的形象,整张画布上,只有深邃的“渊”,流动的“势”,和闪烁的“光”。
然而,当观者的目光落在这幅画上时,却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有一双巨大而无形的翅膀,刚刚从这片数据的深渊中挣脱,正带着磅礴的生命力,搅动着整个宇宙的星尘,即将飞向无限遥远的未知。
它没有名字。
但当江辰在次日清晨,看到这幅几乎完成的作品时,他站在画前,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因熬夜而眼眶泛青、却眼神明亮的林晚星,极其缓慢地、清晰地说道:
“这就是……我们的回应。”
他没有用任何数据或模型来评价。这句话本身,就是最高的认可。
林晚星看着他和画,看着这个在理性与感性、在旧世界与新时代的夹缝中,与她并肩而立的男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力量。
风暴仍在逼近。
但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武器——不是对抗的矛与盾,而是一片邀请整个世界共同仰望的、崭新的星空。
而那个未完成的拥抱,如同画中未曾具象的翅膀,留下了无限的想象与期待的空间,在寂静中,默默积蓄着下一次展翼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