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的身份和目的尚不明确。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很专业,也很执着。”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客观的说法,“这印证了我之前的判断,你的艺术探索,以及星宸科技的介入,触及了某些我们尚未完全认知的利益领域。”
“是因为‘共振域’吗?还是因为‘熔炉’?”
“都有可能。”江辰看着她,“你的理念,本身就可能是一种威胁。对旧有秩序、对既定权力结构、甚至对某些……意识形态。”
林晚星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她从未想过,自己只是想更真实地表达内心,竟然会卷入如此深不可测的漩涡。
那天晚上,林晚星做了噩梦。不再是阿尔卑斯山的冰雪和崩塌,而是无边无际的、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黑暗森林,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阴影中窥视,冰冷的算法触手试图缠绕她,将她拖入深不见底的数字深渊。她挣扎着醒来,心跳如鼓,冷汗浸湿了额发。
她赤脚走下床,想去客厅倒杯水。经过书房时,她发现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她推开门,看到江辰和衣靠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他的个人终端还亮着,屏幕上是不断滚动的、监控“星火之窗”核心节点运行状态的实时数据流。
他连睡觉都保持着警觉。
林晚星悄悄走过去,拿起一旁叠放的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就在毯子接触到他肩膀的瞬间,江辰猛地惊醒,眼神在刹那间锐利如刀,身体肌肉瞬间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但在看清是她后,那骇人的气势又如潮水般退去。
“……晚星?”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是我。”林晚星在他身边坐下,手无意识地抚平毯子的褶皱,“你做噩梦了吗?”
江辰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的睡眠周期由系统精确调控,很少涉及梦境这种非理性活动。”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在进行低功耗警戒模式下的休整。”
林晚星没有戳穿他。她看着他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血丝,看着他比平日更加苍白的脸色,心中那股细密的疼痛再次蔓延开来。这个总是用理性和数据构筑壁垒的男人,正在以一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独自承受着来自暗处的压力,只为给她撑起一片相对安全的创作天空。
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握他的手,而是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他的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江辰,”她看着前方墙壁上跳动的数据光影,轻声说,“我知道你计算了很多,准备了很多。但有些东西是算不清的,比如……人心,比如运气。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可能性。”
江辰的身体微微僵硬。他没有看她,也没有抽回手,只是沉默着。书房里只有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困惑的波动:“计算和准备,是我唯一擅长的方式。如果这不足以……我会……”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晚星听懂了。他在害怕。不是害怕具体的敌人,而是害怕他引以为傲的理性与计算,最终仍会出现无法弥补的疏漏,导致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这一刻,林晚星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奇异地沉淀了下来。她忽然明白,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她不仅仅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她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撑。
她收紧手指,更用力地握住了他微凉的手。
“那就不要一个人计算。”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一起。你的理性,加上我的直觉。你的周密,加上我的……莽撞?”她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我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就算真的算漏了什么,那就一起去面对。”
江辰终于转过头,看向她。在终端屏幕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眸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林晚星从未见过的、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评估,有审视,有计算,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对于这种“非理性提议”的……动摇?
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紧紧地握着,仿佛在抓住一块于惊涛骇浪中突然出现的浮木。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他这个近乎失态的、紧紧握住她手的动作,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理性的壁垒,在绝对的压力和无法计算的温暖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而林晚星,则在这裂痕之中,稳稳地投下了属于她的、感性的锚点。
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书房里,肩并肩坐着,手紧紧相握,听着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以及窗外巴黎渐渐苏醒的、遥远而模糊的市声。
风暴或许仍在逼近,敌人或许仍在暗处。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孤岛。他们是彼此在未知海域中,最坚实,也最特别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