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经过在医院长达一整天的奔波、检查和精神上的巨大起伏,我早已疲惫不堪,只想尽快洗漱,让江予安也能早点休息,好好恢复体力。
然而,我低估了那个“积极的信号”在他心中点燃的火焰有多炽烈。
停好车,我照例准备去帮他进行从车到轮椅的转移,却见他已经利落地撑住车门框,手臂发力,异常平稳地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动作甚至比平时还要干脆几分。
“我自己可以。”他抬头看我,眼神里闪烁着“斗志”。
我愣了一下,收回手,没有再帮他。
到家后,他也是熟练地操控轮椅进门,然后径直驶向了——不是卧室,也不是客厅,而是那个摆放着各种复健器械的角落。
“江江,”我跟着走进去,有些担忧地提醒,“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吧,锻炼不急于这一时。”
他正将轮椅停在站立架前,闻言转过头,脸上因为兴奋和疲惫交织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月月,医生说神经在再生,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动手调整站立架的高度和固定带,“我必须抓紧时间锻炼,把肢体力量维持住,甚至要更强。不然,就算将来神经真的成功连接了,没有足够的肌肉力量支撑,我还是站不起来,更别说走路了。”
他的逻辑清晰得可怕,带着律师特有的严谨,将刚刚获得的希望,立刻转化成了鞭策自己投入更艰苦训练的动力。他甚至已经想到了那么遥远的、连医生都只敢称之为“极其微小可能性”的一步。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锻炼也要循序渐进啊。”我走上前,看着他因为白天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的手指,心疼地劝道,“今天消耗太大了,强行锻炼容易受伤,反而得不偿失。”
“知道了,我心里有数。”他嘴上这样应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他熟练地将自己的双腿用固定带绑在站立架上,然后双手用力撑住扶手,咬紧牙关,开始尝试将身体缓缓提升。
我能清晰地看到,当他大部分体重转移到双腿和站立架上时,那双腿根本无法承受,肌肉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下午在车里时还要厉害,真正是“抖如筛糠”。他的手臂因为支撑全身重量而青筋暴起,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显得无比艰难。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顽强地维持着那个半站立的姿势,坚持着。直到双腿的颤抖达到一个无法控制的临界点,他才喘息着,缓缓将身体放回轮椅。
休息了不到一分钟,他又操控轮椅移到那台被动式脚踏车前,将双脚固定在踏板上,启动电源。机器带动着他无力下垂的双脚,开始模拟骑行的圆周运动。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双腿,仿佛要通过意志力,让那被机器带动的动作,染上一丝属于自己的力量。
我知道,此刻任何劝阻可能都是徒劳的。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像一剂强效的兴奋剂,注入了他沉寂四年的身体里。
他太渴望抓住这缕微光,太害怕因为自己的丝毫懈怠而与之失之交臂。这种心情,我完全理解。
看着他明明已经累到极致,却仍咬着牙,一遍遍地尝试站立,一遍遍地“骑行”,我心里五味杂陈。有心疼,有敬佩,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最终,我没有再强行阻止。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上一杯温水,然后安静地守在一边,确保他的安全。
我知道,今晚的“过度”锻炼,不仅仅是为了那个渺茫的可能,更是他对自己命运的一次主动宣战,是对过去三年被动承受的一切,一次情绪的总爆发。
就让他尽情地挥霍一次这来之不易的兴奋吧。今晚过后,我们再一起,制定一个科学、持久、不会让他受伤的康复计划。希望既然已经萌芽,我们更需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它,让它能茁壮成长,而不是在最初的狂热中透支掉所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