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指腹依旧在我手背上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的目光低垂,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他真实的情绪。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带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我心里又急又惑,放柔了声音,像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江江,”我身体前倾,试图捕捉他的视线,“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考虑,好不好?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用药、换药都方便,病才能好得快一点。我知道你讨厌这里,想回家,我们都想回家。再忍耐一下,等伤口长好了,稳定了,我保证,我第一个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用力回握他的手,想将我的决心和承诺传递给他。我猜想,他或许是受够了医院的环境,或许是因刚才的痉挛和无力感而倍感挫败,又或许是……因为我今天的意外,让他产生了某种急于“逃离”这里、不想再让我奔波受累的念头。
但无论哪一种,现在都不是出院的时候。他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重的疲惫感,正无声地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包裹着他,也压在我的心头。
我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胳膊,试图驱散一些那无形的压抑。“我给你按摩按摩腿吧,”我站起身,走到床尾,掀开被子一角,将双手覆上他冰凉而瘦削的小腿,开始用适中的力道,沿着经络缓缓按压、揉捏。
就在这时,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接连“叮咚”响了好几声,是微信提示音。我双手正忙着,便自然地拜托他:“江江,帮我看看谁的消息,好吗?”
他“嗯”了一声,伸手拿过我的手机,解锁屏幕,看了一眼。“是三朵金花的群,”他低声告诉我,“苏曼分享了一些视频。”
“点开看看,正好解解闷。”我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说。
他依言点开了链接。很快,一阵夸张搞笑的背景音乐和对话从手机里传出来,夹杂着苏曼惯常喜欢的那种无厘头剪辑风格。
我低着头,专注于按摩,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是从鼻腔里溢出的气音。
我抬起头。
看到江予安的嘴角竟然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那是一个真实的、被逗乐了的笑容。他的肩膀随着低沉的、压抑着的笑声而微微抖动,连带着上半身都跟着有了细微的起伏。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沉郁,让他看起来瞬间明亮了不少。
这一刻的轻松是如此难得,我几乎也要跟着笑起来。
然而,我的笑容还未展开,就凝固在了嘴角。
因为我的双手,此刻正清晰地感受着,在我掌心之下,他那双无力地瘫软在床上的腿。无论他上半身因为笑意如何微微颤动,这双腿,依旧是那样沉寂、冰凉,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枯木,与上方那个鲜活笑着的、抖动着的身躯,形成了如此触目惊心、如此残酷的割裂。
他的笑声还在继续,苏曼分享的视频显然很有趣。
可我的指尖,却只感觉到一片死寂的冰凉。
我的心,在那一刻,仿佛也跟着那笑声,一同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寂静里。这份短暂的快乐,反而像一把锋利的刀,更深刻地剖开了横亘在他生命中的、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