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不穿鞋,其实都差不多。”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手下动作没停,已经利落地脱下了一只鞋,露出了里面干净的棉袜,“而且我坐轮椅,脚不沾地,没关系的。不然你穿着进沙子的鞋走回去,一路都硌脚。”
他说着,已经把两只鞋都脱了下来,整齐地放在我脚边,自己只穿着袜子,踩在轮椅的脚踏板上。
“快换上吧,”他朝我笑了笑,“虽然我的鞋也不合脚,但总比穿着硌脚的鞋回家要来得舒服吧。”
我看着他放在我脚边的那双男式运动鞋,记忆瞬间被拉回了我们重逢的第一天——他也是像现在这样,让我穿上了他的鞋。
画面重叠,心境却已然不同。
我没有再犹豫或推辞,因为知道这是他表达关心和体贴的方式,接受就是最好的回应。我弯腰拿起他的鞋,脱掉自己那双还沾着细沙的鞋,将脚伸进了他宽大的运动鞋里。果然大了一圈,空荡荡的,但却干燥、温暖,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颗粒感。
我低头,认真地系着鞋带,试图把它们调整到最跟脚的状态。
江予安就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我,看着我穿着他那双显然不合脚的鞋。他的眼神温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忽然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林月,我得替我的鞋谢谢你。”
我系鞋带的动作顿住,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只见他嘴角噙着笑,目光落在我脚上的鞋,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是你给了它们生命,让它们终于有机会,能这样实实在在地、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走一走,跑一跑。它们跟着我,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个装饰,挺委屈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调侃,甚至带着点幽默,但我却听出了那玩笑背后深藏的、无法轻易说出口的遗憾和失落。他所羡慕的,又何尝只是一双能接触地面的鞋?
我系好鞋带,却没有立刻站起来。我仰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我的眼神无比认真而坚定。
“江予安,”我叫他的名字,声音清晰而充满力量,“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可以。”
我的话语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或安慰,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念:“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也能用自己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脚踏实地地,踩在任何你想踩的土地上。无论是这里的沙滩,还是任何其他地方。”
空气有片刻的寂静。晚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予安看着我,脸上的玩笑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某种强烈情绪撼动的动容。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眼神深邃得像夜海,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浪潮,有惊讶,有触动,或许还有一丝不敢轻易触碰的希望。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深深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此刻的神情和话语牢牢刻进心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诺般地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