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老陈的指示侧身,意味着将整个轮椅的侧面暴露在镜头前。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瞬间绷紧的线条,像拉满的弓弦。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那无声的抗拒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屏障。
老陈还在镜头后喊着“自然一点”、“放松”,却完全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一股冲动涌上来,快于我的理智。我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覆上了他搁在轮椅扶手上那只冰凉而紧握的拳。
他的手很凉,在这燥热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我的掌心却因为紧张和莫名的情绪而微微汗湿。
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般,倏地抬眼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一种深藏的狼狈。
我握紧了他的手,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指骨的坚硬和皮肤下的微颤。
我迎着他的目光,扯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调侃:“听见没,大摄影师发话了?他说得对,”
我微微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只有他能听见,“你坐轮椅的样子,也帅得…嗯,很犯规。”
我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
那只被我握住的手,从最初的冰凉僵硬,渐渐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回馈过来,虽然依旧紧绷着,但那股透骨的寒意和抗拒,似乎被我的温度驱散了些许。
老陈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
他大概以为我们在亲密低语,兴奋地指挥着:“好!这个感觉抓得太棒了!深情对视!新郎,看新娘的眼神再专注一点!对!保持住!”
快门声再次密集响起。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他身上、轮椅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风掠过树梢,带来沙沙的轻响。在这片光影与声音交织的喧闹里,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
就在快门声的间隙,他忽然仰起头。
阳光落进他深褐色的眼底,映出细碎的光,也映出我清晰的倒影——穿着洁白的婚纱,头纱被风吹得向后扬起一角。
老陈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十二万分的满意和洪亮:“完美!太完美了!刚才那几张绝对封神!新郎那个仰头的角度,新娘低头凝望的眼神,绝了!简直像电影海报!”
他放下相机,搓着手,满脸红光地走过来,“尤其是最后那一下,新郎的眼神,啧,那种复杂又深情的味道,演都演不出来!来来来,看看效果!”
他热情地把相机显示屏凑到我们面前。
屏幕上,是方才那个凝固的瞬间。
阳光正好。我微微俯身,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而他,仰着脸,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我。
风吹乱了我鬓边的碎发和头纱,也拂动了他额前柔软的刘海。
他坐着轮椅,姿态并不舒展,可那身剪裁完美的礼服和他沉静如水的面容,奇异地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沉郁又专注的美感。背景是虚化的、热烈的蔷薇花墙和浓绿的梧桐树荫。光影交错,构图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