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最高优先级战斗部署,目标星域 - 赤岩”
那冰冷的、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警报音,如同跗骨之蛆,以固定的频率反复钻入每个人的听觉传感器乃至骨髓深处:“——深渊。深渊。深渊——”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
全息沙盘上原本优雅流转的复杂模型光带,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掐断,瞬间崩溃、瓦解,化为一片无序闪烁、继而迅速黯淡的数据尘埃。沙尔曼猛地从深度冥想中被强行惊醒,斩月尺上原本就不稳定的幽光剧烈地、失控地闪烁了一下,一股阴寒刺骨的能量猛地反冲回他的体内,让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沙芬塔面前那构建到一半的虚拟键盘界面“啪”地一声如同泡沫般消散,他猛地抬起头,猩红色的光学镜片后,第一次出现了超出所有计算模型的、名为“惊愕”与“凝重”的情绪。
沙宾那仅存的左眼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他下意识想用双手支撑住控制台以稳住身形,这个动作却瞬间牵动了左臂尚未痊愈的冻伤,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嘴角难以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但他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只是用那只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按住了冰凉的合金台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如同寻求方向的磁针,在第一时刻,牢牢地钉在了安迷修的身上。
安迷修站在原地,仿佛在那一瞬间化作了这推演室中另一尊冰冷的雕像。他注视着那占据了所有视野的猩红漩涡,冰蓝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足以撕裂星舰的风暴在无声地疯狂凝聚、压缩、沉淀。他放在沙盘边缘的、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右手,微微收紧,那沙盘坚固的合金边缘,竟在他指尖难以自控的力量下,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呻吟声。
赤岩星。
这个词,不再仅仅是星图上一个遥远而抽象的光点,而是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瞬间被无数想象填满——鲜血浸透的焦土、燃烧的废墟、绝望的求救信号、战友可能冰冷的尸体、以及……路法元帅那双永远冰封的瞳孔深处,可能蕴含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休赛期的调整成果尚未完全巩固,沙隆斯刚刚归队需要重新磨合,沙尔曼与斩月尺的能量控制还远未稳定,沙宾的伤势也未痊愈……他试图推行的、基于“包容的理性”的带队理念,才刚刚在复杂的队员性格与实战需求间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但现在,一切犹豫、一切规划,都被这猩红的警报彻底碾碎。没有时间了。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钟。
安迷修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属于平日里的理性权衡与包容理解,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沉重的、不容任何置疑的、属于战场指挥官的铁血律令所彻底取代。他的声音平稳依旧,却带着一种能斩断一切纷扰思绪的、冰冷的决断力,清晰地穿透了那仍在持续鸣响、令人心烦意乱的最高警报声:
“沙宾,启动灰冥分队一级战备状态!同步所有当前推演数据、全员详细生理状态报告、以及全分队标准及特殊装备清单至我的移动指挥终端,权限设定为最高级,加密等级‘冥府’。”“是,队长!”沙宾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刀的光芒,立刻转身,仅凭单手就在主控制台上开始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速操作,效率高得惊人。
“沙隆斯!”安迷修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转向刚刚从医疗康复区全速赶到推演室门口的高大身影。沙隆斯那独特的鸟喙状面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红色光学眼中那沉稳而坚定的光芒,明确显示他已处于随时可投入战斗的状态。“你的‘绿色浓雾’是我们初期建立防御阵地、隔绝战场、实施战术欺骗的关键。我要你在前往集结点的穿梭机上,就必须根据现有的一切情报,拿出三个不同的区域控制与战术掩护初步方案,必须涵盖强攻突破、静默渗透、紧急撤离三种基础战术模式。告诉我,能做到吗?”沙隆斯微微低头,声音透过面甲传来,带着独特的金属震颤质感,却异常沉稳可靠:“为您效命,队长。绿色浓雾生成与控制模块已自检完毕,所有参数正常。三种基础模式方案,将在抵达星港阿尔法-7前提交至您的终端。”
“沙尔曼。”安迷修看向角落里脸色依旧苍白、正努力平复能量反冲的壮硕队员。沙尔曼抱着沉重的斩月尺,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暂时封存斩月尺。执行最高等级能量隔绝程序。”安迷修的命令不容置疑,“接下来的任务,目标星域环境未知,敌人性质未知,在这种极端不确定性下,你纯粹的肉体力量、爆发性的近战能力,以及你对沙特瑞防御体系的熟悉与配合,远比一件尚未完全掌控、可能带来反噬的危险武器更可靠。携带分队标准配置的重型爆裂武器和物理盾牌。”沙尔曼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几乎是带着一丝解脱感地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对暂时放下重担的如释重负,又混合着对即将到来的未知任务的深沉凝重:“明白,队长!这就更换装备!”他立刻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斩月尺,小心翼翼地放入墙边一个带有能量屏蔽场的特制金属封印箱中,锁扣闭合的轻响过后,他整个人的气势似乎都变得更加沉稳、更具压迫感。
“沙古拉。”安迷修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落在房间最边缘的阴影处,那个全身布满令人不适的圆形毒腺凸起、戴着灰黑色多功能过滤面罩、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孤僻身影。沙古拉以其特有的沉默着称,若非必要,他可以一整天不发出任何声音。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出,他才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毒蛇般,微微动了一下头颅。“携带你所有的‘寂灭苔’活体样本、高纯度提纯剂、以及目前已研发的所有型号抑制剂。任务简报的模糊提示中,提及敌方可能涉及‘生物兵器’与‘环境转化’,你的专业毒素知识与生化对抗经验,可能是我们目前唯一已知的、有效的反制手段。我需要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在缺乏实验室支持的极端战场环境下,进行快速的现场样本分析、毒素识别与应用,甚至是……针对性的即时改良。”沙古拉沉默地点了点头,过滤面罩下传来一声轻微的、表示肯定与收到指令的气流嘶声。他伸手从身侧的阴影中,无声地提出一个多层结构、闪烁着密封指示灯的小型生化危险品保险箱,开始进行出发前最后一遍严格检查。
“沙特瑞。”安迷修看向自始至终如同岩石般沉稳伫立在门口附近的防御专家。沙特瑞那棕褐色、线条刚硬的头盔微微转动,沉声回应:“队长。”“你负责全程的重型装备安全检查与紧急阵地快速构筑协调。立刻检查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重武器、爆破物、以及工程支架的完好性与备弹量,确保万无一失。沙鲁克,”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位队员,“你的广域声波感知与精密震动探测能力,在复杂的城市或地下环境中至关重要,保持最高警戒等级,从离开驻地开始,随时汇报任何异常的声波或震动波动。”“明白。”沙特瑞的回答言简意赅,立刻开始行动。沙鲁克头盔上红黑相间的双角下,那些白色的、如同电路纹路般的声波感应结晶微微闪烁了一下,表示已收到指令并进入待命状态。
最后,安迷修将目光投向已经关闭了所有个人界面、静静等待命令的沙芬塔。“沙芬塔,你的动态模型,是我们此次行动的大脑和眼睛。”安迷修的语气严肃,“我需要你立刻放弃对‘完美预测’的追求,全面转向‘实时动态描述’模式。将‘未知生物兵器’、‘环境转化机制’、‘异常能量反应’这三个关键词,作为你模型最核心的、持续更新的变量。我们要理解和应对的,不是‘敌人应该是什么’,而是‘它正在变成什么’,以及‘它可能引导战场走向何方’。”沙芬塔深吸一口气,他猩红光学眼中的惊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超级计算机全速运转时的、极度专注的冷光:“明白,队长。描述性关联模型将获得最高算力优先级,全面覆盖预测性推演模型。我会在前往星港的途中,尝试强行建立与舰队前沿探测单元的数据实时链接,尽可能抓取赤岩星区域的实时环境参数。”
安迷修环视着他这一支由各异个体组成的队员们,每一张面孔,无论是隐藏在造型各异的头盔之下,还是直接显露在外,此刻都带着同样的、如同磐石般的凝重,以及对他每一个命令的、毫无保留的绝对服从。“全体注意,”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同经过最精密的调校,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听觉接收器,“我们即将面对的,是军团威胁数据库未曾详细记载、评估等级已跃升至最高级别的未知威胁。保持最高级别的战术警惕,无条件信任你身边的队友,时刻照应你身旁同伴的侧翼。五分钟倒计时,现在开始。目的地:3号穿梭机坪。”
他没有说任何鼓舞士气的华丽辞藻,也没有去解释“深渊协议”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潜在含义与可能高达百分之百的伤亡率。但此刻,每一个灰冥分队的队员,都能从他那一如既往沉稳如山的姿态,和那清晰、果决、覆盖了所有战术细节的指令中,感受到那份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以及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的、钢铁般的决心。
为了阿瑞斯的荣耀,为了可能仍在炼狱中苦苦支撑的同胞。
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没有任何迟疑的动作,队员们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被瞬间激活,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推演室内,只剩下装备碰撞发出的冰冷金属轻响、数据强制传输完成时短促的提示音、以及迈向门口那坚定而迅速的、汇聚成一股洪流的脚步声。室内冰冷的灯光映照在他们以蓝黑为主调、辅以银色点缀的铠甲上,反射出如同极地寒冰般的冷冽光泽,如同一群即将扑向未知而危险猎场的、沉默却致命高效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