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了那些紧张地举起长矛的护卫战士,目光只落在奥拉夫身上。
“长老奥拉夫?”安迷修开口,声音透过作战服的扩音器,显得有些低沉,却刻意收敛了杀意。
奥拉夫微微颔首,权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是我。阿瑞斯的刽子手,你们是来执行‘净化’的吗?”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尊严。
“我是安迷修,灰冥分队士官。”安迷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为何而战?”
奥拉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出这个问题。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指向周围被破坏的草场,指向那些倒下的族人尸体,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为了活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还能看到绿色的草原,为了我们的刺脊兽还有草可吃!而不是在你们无休止的挖掘中,看着家园变成一片毫无生机的矿坑!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这有错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安迷修的心上。活下去。多么简单,却又多么奢侈的愿望。
安迷修沉默了片刻。峡谷内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岩柱发出的呜咽,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A组行动可能造成的爆炸声。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充满戒备和绝望的起义军战士,扫过帐篷里那些瑟瑟发抖的平民,最后重新落回奥拉夫脸上。
“放下武器。”安迷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区域,“我以阿瑞斯军团灰冥分队的名义,接受你们的投降。”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不仅让奥拉夫和起义军战士们惊呆了,也让身后的沙尔曼和沙特瑞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安迷修!连通讯器那头的沙隆斯,也传来了一声极其细微的抽气声。
投降?接受投降?这和命令中的“彻底歼灭”、“象征性抹除”完全背道而驰!
“安迷修士官!”沙特瑞忍不住低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焦急。
安迷修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示意他安静。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奥拉夫。
奥拉夫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之光。他紧紧盯着安迷修,仿佛要穿透那身作战服,看清他真正的意图。
“投降?”奥拉夫的声音带着颤抖,“然后呢?像我们的祖先一样,被驱赶到更贫瘠的土地?或者,被送上你们所谓的‘审判庭’,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不。”安迷修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会与你们签订协议。保证你们部落的自治权,保证紫英石矿的开采必须在确保不破坏你们生存环境的前提下进行,保证不再追究此次起义的责任。你们需要做的,是放下武器,承认阿瑞斯的宗主地位,并交出煽动起义的核心人员(他知道这需要给军团一个台阶)。”
这是他能在极限范围内,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他是在赌博,用他自己的前途,甚至可能是生命在赌博。他在违逆军团的铁律,违逆父亲的意志。
奥拉夫沉默了。他身后的族人也沉默了。生的希望,与尊严和自由,在他们心中激烈地搏斗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奥拉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无奈。他缓缓地,将手中的权杖放在了地上。这个动作,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看到长老的动作,那些护卫的起义军战士,面面相觑,最终,也伴随着一阵“叮当”作响,将他们手中的能量长矛、弓弩,扔在了地上。帐篷里的妇孺们,发出了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哭泣。
投降,达成了。
安迷修心中那块巨大的石头,仿佛瞬间落下,却又被另一块更加沉重的石头所取代——那是违逆命令所带来的、未知的后果。
他转过身,看向沙尔曼和沙特瑞。沙尔曼那黄色的瞳孔中,充满了困惑,但并没有反对。沙特瑞则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沙隆斯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安迷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安迷修平静地回答,“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里,传来了沙宾那依旧冷静的声音,仿佛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A组任务完成,目标替身已清除。b组,汇报情况。”
安迷修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讯器说道:“报告副队,b组任务……已完成。起义军主力已投降,长老奥拉夫同意签署和平协议。我方……零伤亡。”
通讯器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加令人窒息。
当安迷修带着一份墨迹未干、由他和奥拉夫共同签署的、充满了妥协与让步的协议,返回到“暗影之翼”,面对沙宾时,他看到的,是沙宾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沙宾没有看那份协议,只是深深地看了安迷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认同。
“我会将这份协议,连同任务报告,一并提交。”沙宾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返回阿瑞斯星的航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和压抑。舰船内无人说话。沙古拉和沙鲁克似乎也得知了消息,看安迷修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果然,在返回府邸后,等待着安迷修的,不是军功章,而是路法总长私人书房那扇冰冷的、厚重的木门。
书房内,路法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观察窗前,望着窗外永恒不变的星空。他的身影在星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高大而孤寂。
沙宾提交的报告和那份协议,就放在他身后的红木书桌上。
安迷修静静地站在书房中央,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跳动的声音。
良久,路法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翻涌着压抑的怒意和……一种深沉的失望。
他拿起书桌上的协议,甚至没有翻开,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赦免之环?”路法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安迷修,我的儿子,灰冥分队的士官,刑天铠甲的召唤者……你告诉我,你是在打仗,还是在……玩过家家的外交游戏?”
安迷修抬起头,迎向父亲那冰冷的目光,尽管心脏在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没有退缩:“父亲,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最终的和平。屠杀换来的,只有仇恨的种子和下一次更猛烈的反抗。我避免了军团士兵和无辜者的大量伤亡,为阿瑞斯保留了一个可以持续获取资源的星球,并且……可能在当地赢得了远比恐惧更长久的……某种形式的认可。”
“认可?”路法嗤笑一声,将那份协议随手扔回桌上,如同丢弃垃圾,“你指望那些羊羔对你感恩戴德?你指望用仁慈来驯服野兽?安迷修,你太天真了!”
他一步步走近,那强大的气场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
“银河系就是一座黑暗森林!里面遍布着饿狼!你今天对一群羊羔表现出仁慈,明天就会有更多的饿狼认为你软弱可欺,扑上来将你撕碎!阿瑞斯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不是仁慈和协议,靠的是铁与血,是让所有潜在敌人听到我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的恐惧!”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在书房内炸响:“你在培养一群羊!而你忘了,我们需要的,是能撕碎一切敌人的狼!是能让整个银河系在我们的意志下颤抖的力量!你的‘赦免之环’,在你看来是功绩,在我眼里,是彻头彻尾的失败!是软弱!是对军团利益的背叛!”
安迷修感到一阵冰冷的绝望席卷全身。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但亲耳听到父亲如此彻底的否定,依旧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父亲……”他还想说什么。
“够了!”路法厉声打断了他,眼神中的失望最终化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看来,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了。你终究……没有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是阿瑞斯生存的根本。”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的星空,只留给安迷修一个冰冷而疏离的背影。
“出去吧。记住这次‘功绩’。它会成为你履历上永远无法抹去的一笔。也希望你……好自为之。”
安迷修默默地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书房。当他踏出那扇门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他与父亲之间,那本就存在的裂痕,已经变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赦免之环”成功了。它避免了一场屠杀,为牧夫星带来了短暂的和平,也证明了安迷修的理念并非空想。
但这场“成功”的功绩,却让他失去了父亲的认可,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所选择的道路,与阿瑞斯主流的力量哲学,是何等的格格不入。
这份以违逆和抗争换来的“功绩”,如同一座无形的、染血的丰碑,矗立在他前行的道路上。碑文的一边,刻着被拯救的生命和短暂的和平;另一边,则刻着父亲的失望、军团的不解,以及他自己那愈发沉重和孤独的宿命。
他知道,在这条追寻内心“对错”的路上,他还将付出更多,失去更多。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