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结束后,安迷修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向清洁区。经过一条连接着不同训练区域的廊道时,他无意中听到旁边一个半开着门的器械维护室内,传来几个压低的、带着明显不满和嘲弄的议论声。
“……看到了吗?那位‘小少爷’今天的训练影像……”
“哼,穿着刑天铠甲,对付几只泽格畜生,还搞得这么狼狈?评分才b-?真是浪费了总长大人的基因和资源。”
“听说他战斗时还刻意避开那些模拟的非战斗目标?真是可笑!战场上哪有什么无辜?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就是!我看他根本不适合继承军团,更不配召唤刑天铠甲!真不知道总长大人怎么想的……”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
议论声戛然而止。当安迷修面无表情地从门口走过时,维护室里的几个穿着低级军官制服的人立刻噤声,低下头,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手中的工具,但眼角余光中那份未能完全掩饰的不屑和轻蔑,如同细小的针尖,刺在安迷修的背上。
他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是握着清洁用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这种背后的非议,他并非第一次听到。随着他年龄增长,参与的训练层级越来越高,接触到的人也越来越多,这种隐藏在恭敬表面下的质疑和轻视,也变得越来越不加掩饰。他的身份,他的理念,他与主流格格不入的某些行为,都成为了他人攻讦的理由。
他默默地走进清洁隔间,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庞和身体,试图洗去战斗的疲惫和那些刺耳的话语带来的烦闷。水流声哗哗作响,隔绝了外界的大部分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隔间外停下。
“安迷修队长。”
是沙宾的声音。
安迷修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脸,走出隔间。沙宾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制式便服,站在廊道里,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安迷修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疲惫和那几处明显的伤痕,以及……那双紫色眼眸深处,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郁结。
“沙宾副队长。”安迷修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刚结束训练?”沙宾的语气很自然,像是随口的问候。
“嗯。”安迷修应了一声,不太想多谈。
沙宾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廊道墙壁上那些不断流动着的、代表着府邸各区域能量状态的复杂数据流,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我观看了你刚才的训练记录。”沙宾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安迷修的心猛地一跳。
他……观看了?那么,那些狼狈,那些被批评的“低效”选择,那些背后的非议……他都知道了?
安迷修抬起头,看向沙宾,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沙宾将目光从数据流上收回,重新落在安迷修脸上。他的眼神依旧沉稳,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些……理解?或者说,是一种看到了同类挣扎的复杂情绪。
“面对泽格掠夺者,近身格挡第一次扑击,虽然看似冒险,但在那种视线和感知受阻的环境下,是最稳妥、最能即时掌握对方攻击模式和力量层次的方式。”沙宾缓缓说道,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完全不同于巴顿教官那种纯粹基于效率和数据的评判,“保留‘火刑快枪’的能量,用于应对后续可能出现的、更危险的远程攻击单位或者突发情况,是合理的战术储备。”
安迷修愣住了。他没想到沙宾会从这个角度来解读他的战斗选择。
“至于……避开非战斗目标,”沙宾顿了顿,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那确实会耗费额外的时间和能量,在某些极端情况下,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安迷修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沙宾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安迷修,“能够在这种高压、高速的生死搏杀中,依旧保留一份对‘非战斗’概念的认知,并且愿意为之承担风险……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品质。它或许不符合某些人对‘完美战士’的定义,但谁又能断言,什么样的战士,才是阿瑞斯……或者说,才是这片银河,真正需要的呢?”
安迷修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沙宾的话语,像是一道温暖却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心中那片被冰冷评价和他人非议所笼罩的阴霾。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尤其是像沙宾这样身处高位、以冷静睿智着称的军官,肯定了他那被视为“弱点”的坚持。
“沙宾副队长……您……”安迷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沙宾抬起手,轻轻制止了他后面的话。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廊道尽头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我只是基于战术层面,进行客观分析。最终的评判标准,依旧取决于路法总长和军团的整体战略需求。”
他顿了顿,看着安迷修,最后说了一句:“记住,安迷修队长,铠甲赋予你力量,但如何使用这份力量,定义这份力量的,始终是你自己的意志。淬火的过程固然痛苦,但能否成钢,取决于你内核的材质。”
说完,他对着安迷修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背影依旧挺拔而孤直。
安迷修独自站在原地,廊道里冰冷的空气仿佛都带上了一丝温度。沙宾的话,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那些肯定,那些理解,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意志”和“内核”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又像是一盏迷雾中的航标。
他依旧疲惫,身上的伤口依旧作痛,背后的非议依旧存在,巴顿教官的苛刻评价依旧如芒在背。但此刻,他的心中,那份几乎要被磨平的、对于“心里对错”的坚持,似乎又重新凝聚起了一些力量。
淬火之惑,依旧存在。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充满了矛盾与挣扎。
但至少,他知道,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他并非完全孤身一人。有那么一道目光,能够穿透表象,看到他内心那不愿被同化的、微弱却顽强的火种。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向着自己的居住区走去。脚步,似乎比刚才坚定了一些。
这淬火的过程,还远未结束。而他,安迷修,将会带着这份“惑”,继续走下去,在力量与内心之间,寻找那条属于自己的、极其狭窄,却必须由他自己走通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