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星的地核锻造区,是这颗光耀银河的守护星球不为人知的黑暗心脏。这里没有日夜之分,没有四季更迭,只有永恒不变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与足以将血肉之躯瞬间汽化的高温。巨大的金属管道如同扭曲的巨蟒,盘根错节地攀附在灼热的岩壁上,输送着维持星球表面繁华与军团威能的澎湃能量。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重的硫磺气息和金属熔炼后的焦糊味,吸进肺里带着一种粗糙的灼烧感。暗红色的光芒从下方无底的深渊中透出,映照着一切,将穿梭其间的身影拉成扭曲跳动的长影。这里是星球的动力之源,也是被遗忘的苦役之地。
库彼修就降生在这片被熔岩与钢铁包裹的世界。他出生的那一刻,没有温暖的襁褓,没有轻柔的摇篮曲,只有隔壁能量转换核心舱传来的、规律如心跳般的沉重撞击声——“咚!咚!咚!”——这声音穿透了隔离壁,震得简陋的金属产床都在微微颤抖。接生的机械臂闪烁着冰冷的蓝光,将他从母亲疲惫的身体中取出,放置在一个特制的、能隔绝部分辐射和高温的保育箱里。
他的第一声啼哭,被淹没在管道中突然泄压的尖锐嘶鸣和远处锻锤砸落的轰然巨响之中。他的父亲,库铎,一个肩膀宽阔、手臂粗壮如合金梁的男人,正满身油污地趴在一条发生轻微泄漏的能量管道上,用高频焊枪紧急修补着裂缝。飞溅的焊点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他护目镜后面无表情的脸,也照亮了通讯器里刚刚传来的、关于儿子降生的简讯。他只是瞥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裂缝被彻底封死,才直起腰,抹了一把额头上混着黑色油污的汗水,对着通讯器低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保护好他。” 然后,便再次投入永无止境的维护工作中。
库彼修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展开。他所居住的“社区”,不过是依托于一条主能量管道搭建起来的、层层叠叠的金属平台和舱室集合体。孩子们没有游乐场,他们的游乐场就是纵横交错的维修通道、散发着余热的冷凝器表面,以及那些被替换下来、尚未处理的巨大废弃零件堆。
他最早的记忆,是触摸冷却中的引擎外壳时,指尖传来的那种滚烫而粗糙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不散的、混合了臭氧、熔融金属和硫磺的独特气味。他学会走路,是在摇晃的网格通道上,紧紧抓着冰冷的护栏,下方就是奔流着暗红色熔岩的深渊,灼热的气浪向上翻涌,吹动他稀疏的头发和单薄的衣物。
他的父母,库铎和茉塔,都是地核锻造区最优秀的能量核心维护工程师之一。他们不像星球表面的居民那样拥有光洁的皮肤和优雅的举止。常年的高温辐射和艰苦劳作,在库铎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深色的斑点和细密的皱纹,他的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茉塔则总是穿着一身厚重的防护服,即使回到相对安全的居住舱,她的眉宇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眼神却像最纯净的能量水晶一样,坚韧而明亮。
小库彼修常常蹲在观察舱的厚重琉璃窗后,看着父母和他们的队友们穿着臃肿的防护服,像渺小的蚂蚁一样,在巨大的能量核心阵列前忙碌。他看到父亲库铎用液压臂扳动比他人还粗的阀门,肌肉虬结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汗水刚从毛孔渗出,就被高温蒸腾成白气。他看到母亲茉塔敏捷地穿梭在能量导管之间,用精密的仪器检测着不稳定的读数,她的面罩上反射着能量流奔腾不息的刺目光芒。
有一次,他亲眼目睹了一次小规模的能量湍流失控。一道湛蓝色的、不受控制的能量电弧如同狂暴的巨蟒,从核心约束场中窜出,抽打在维护平台上,瞬间将特种合金的平台边缘熔化成赤红的铁水,四处飞溅。库铎和几名工程师就在附近。他们没有退缩,而是冒着被电弧扫中的风险,强行启动应急分流装置。库铎大吼着,声音甚至压过了能量的尖啸,指挥着同伴稳定基座。茉塔则不顾危险,冲到最前方,用携带的能量阻尼器试图中和电弧的威力。最终,湍流被导入泄能井,一场可能的灾难被化解。但一名工程师的防护服被飞溅的铁水烧穿,手臂上留下了可怕的灼伤。
事后,没有表彰,只有安全监察官冷冰冰的质询,试图将责任归咎于操作流程的“细微偏差”。库铎据理力争,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监察官冰冷的金属胸甲上,他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是核心老化!是预算不足无法及时更换!我的队员差点死在那里!” 最终,事件被定性为“意外”,那名受伤的工程师被调离了核心岗位,去了更边缘、更艰苦的区域。
年幼的库彼修扒着门缝,看着父亲在狭窄的居住舱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雄狮,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母亲茉塔则默默地为父亲处理着手上因用力过猛而崩裂的虎口。那一刻,库彼修模糊地意识到,在这个用光芒照耀银河的星球内部,存在着一条看不见的、却冰冷坚固的鸿沟。他们这些在地核深处挥洒血汗的人,与那些生活在光明之下、制定规则的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像地底悄然涌动的熔岩,第一次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埋下了种子。
然而,更多地,他从父母和他们的同伴身上看到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守护这颗星球跳动的心脏,守护能量核心的稳定,间接地,也守护着远方那些或许根本不知道他们存在的人。库铎常对库彼修说,虽然话语朴素:“小子,记住,我们在这里流汗,甚至流血,是为了不让上面的世界掉下来。我们的工作,就是撑住这片天。” 说着,他会用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用力按按库彼修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量,传递着无声的责任。
在这种环境的烙印下,库彼修长得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壮实。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古铜色,眼神清澈而直接,带着地核居民特有的、对危险的敏锐直觉。他不怕高温,甚至对那种灼热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和几个同样出生于此地的小伙伴,比如邻居家的库岩,一起在废弃的管道区探险,比赛谁能在还有余温的冷凝器外壳上停留更久,或者谁能最快攀爬上锈迹斑斑的巨型阀门。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他七岁那年的一次“意外”玩耍中。他和库岩以及另外两个孩子在一条已经停用检修、但内部仍残留着高压惰性气体的管道附近追逐。库岩不慎踢到了一根松动的杠杆,触发了某个未被完全隔离的泄压装置。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一股失控的高压热流混合着刺鼻的化学气体,从管道的一个裂缝中猛烈喷发出来,直冲距离最近的、正在弯腰捡拾一块奇特金属片的库岩。
那热流并非熔岩,但其蕴含的热量和冲击力,足以瞬间将库岩的防护服撕裂,并将他严重烫伤,甚至可能致命。其他孩子都吓呆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库彼修距离库岩还有几步远,眼看那淡白色的、扭曲空气的热流就要将伙伴吞噬。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慢了下来。库彼修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他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东西在他体内苏醒。他发出一声不像孩子的低吼,猛地向前扑去,不是扑向库岩,而是张开双臂,迎向了那股喷发的热流!
在他的意识深处,仿佛点燃了一盏灯。他感到腹腔深处,一个他从未明确感知到的器官,猛地收缩,然后剧烈地搏动起来,像一颗新生的心脏。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的力量从那器官中涌出,顺着他的血脉,瞬间传递到他的双臂、他的掌心。
他的双手,在接触到那股高压热流的瞬间,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被瞬间汽化。相反,那足以熔化钢铁的热流,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又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吸引、驯服,竟然在他的掌前方偏转了方向,化作两道温顺的热浪,擦着库岩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撞击在后面的隔离壁上,留下两道焦黑的痕迹。
高温依旧灼人,库彼修感觉自己的手掌像是放在了烧红的铁块上,剧痛钻心,皮肤瞬间起了水泡,但他真的徒手“推开”了那股致命的能量流!他小小的身体因承受着巨大的负荷而剧烈颤抖着,脸色苍白,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发。
事故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大人控制。库岩吓得哇哇大哭,但除了受到惊吓和轻微烫伤外,并无大碍。而库彼修,则因为双手严重烫伤和莫名的能量透支,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躺在医疗区的病床上,双手被厚厚的生物凝胶包裹着。父亲库铎和母亲茉塔守在床边,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担忧、后怕,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医疗官告诉他们,库彼修的烫伤虽然严重,但以阿瑞斯的医疗技术可以完全恢复。真正让医疗官感到困惑的是,检测仪器显示,在事故发生时,库彼修体内爆发出了一股异常强大的生物能量场,性质与地核能量高度相似,但更加纯粹和……可控。
“这孩子……他体内似乎有某种……能引导甚至吸收热能和某种特定能量的……特殊器官或天赋。” 医疗官斟酌着词句,对库铎和茉塔说,“这在我们已知的阿瑞斯人基因谱系中非常罕见。很可能是一种……返祖现象,或者定向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