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坊外的石板路早已被积雪掩埋,唯有坊内几处火塘未熄,袅袅青烟挣扎着冲破雪幕,在空中划出几道颤抖的灰线。
沈清禾立于作坊中央,指尖轻抚一口封泥完好的酱瓮,触手冰凉。
她眸光微敛,心中却如擂鼓——这一日,终究来了。
果然,午时刚过,山道尽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与铁链摩擦的冷响。
虞九章披着玄色狐裘,领着一队衙役踏雪而至,身后跟着两名文书模样的人,手持查抄令。
他目光扫过整齐排列的三百余口陶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听闻共腌坊日夜熬卤,私贩盐利?今日我便亲自验一验,这些‘酱菜’里,藏的是不是百姓的口粮,还是朝廷的禁物!”
人群骚动,不少村民面露惧色,悄悄后退。
阿蛮按住腰间短刀,隐在人群之后,眼神如鹰隼般盯紧对方每一个动作。
“开瓮!”虞九章一声令下。
衙役粗暴地撬开封泥,揭开一口又一口酱瓮。
红亮的辣椒、金黄的豆粒层层叠压,酱香扑鼻,发酵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雾气。
没有散盐,没有卤水,甚至连灶火痕迹都寻不到半分。
“再开!”虞九章面色渐沉,声音陡厉。
三十、五十、一百……三百余口瓮尽数开启,结果如一:只有酱,不见盐。
围观者窃语渐起。
“盐都吃进酱里了,你还能舔瓮不成?”老秤头混在人群中,拄着拐杖低声冷笑,语气带着几分市井的讥讽与快意,“人家用的是‘淋灰取碱’,引泉滤卤,法无禁止即可行——你虞管事莫不是连《盐政法例》都没读通?”
虞九章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跳动。
他猛地挥手:“封存!所有成品,一律押回县库待查!我倒要看看,她这坛子里能变出多少花样!”
当夜,风雪更甚。
沈清禾走入后山隐秘岩洞,掌心轻按石壁,灵魂深处的空间骤然开启。
灵泉汩汩涌出,滴入早已建好的浅池之中。
碱土滤层吸收水分,一夜之间,池底结晶如霜铺地,洁白如雪,产量竟比往日翻了一倍。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盐粒,迎着微弱烛光细看——晶莹、纯净,毫无杂质。
“阿蛮。”她起身,声音冷静如寒泉。
“在。”阿蛮掀帘而入,斗篷上积雪未化。
“脚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盐包已按虞氏官引样式重印,封条是从他们私盐包上剥下的真货,连火漆印痕都对得上。”
沈清禾唇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那就出发。天亮前,让这盐,进府城每一户人家的灶台。”
次日清晨,风雪稍歇。
府城各大油盐铺门前,陆续出现贴有“官验”封条的盐车。
盐包外观与皇商虞氏所售一般无二,唯独拆开后,每包夹带一张素纸小笺,墨迹清晰:
“此盐出自共腌坊,冬储不易,慎勿浪费。”
市井哗然。
茶肆酒楼,人人议论纷纷。
“谁敢仿造皇商标记?”有人惊问,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抄家灭门的罪么?”
可那盐质纯味正,价格却仅是市价六成。
百姓犹豫不过半日,便争相抢购。
府尹震怒,拍案而起,连下三道追缉令——
第一令:查封全城可疑盐源;
第二令:悬赏百金,缉拿“假冒官盐”主使;
第三令:彻查皇商虞氏经办流程,不得徇私。
市井之间,风声鹤唳。
而此时,沈清禾正立于腌坊门前,望着远去的车队隐没在雪原尽头。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升腾,转瞬消散。
“他们以为盐是朝廷的锁链……”她低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偏要把它变成开门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