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
而在无人注意的沟渠深处,小豆子悄然蹲下,手中紧握一根铜槌。
刀刚悬,心先定了。
血色残阳尚未褪尽,山谷间金浪翻涌,稻香如潮水般漫过山脊,直扑敌阵。
北岭私兵的战马惊嘶连连,士卒们眼神涣散,有人死死盯着那片凭空成熟的稻田,喉头滚动,仿佛能尝到久违的米粥滋味。
将领怒吼挥刀,却压不住军中此起彼伏的抽泣——那是来自泥土深处的共鸣,是饥民对粮食最原始的渴望。
就在这人心将溃未溃之际,一声极低、极密的铜槌轻响,自沟渠深处荡出。
三长两短。
石板鼓语启动。
紧接着,东侧山崖之上,滚石轰然坠落!
老錾头带人埋设的陶管被引燃,火药顺着暗道爆裂,震得整座山体颤抖。
巨石裹挟着泥沙砸入敌军左翼,顿时人仰马翻。
而西侧密林间,烟阵骤起——浓白如雾的石灰与艾草混合烟尘顺着预设风向席卷而出,呛得右翼士兵涕泪横流,视线全无。
“有埋伏!”
“哪来的伏兵?!”
混乱瞬间蔓延。敌军仓促调兵回防两侧,阵型大乱。
可真正的杀机,并不在山崖,也不在林间。
而在他们自己的腹心。
囚童柴房角落,一名瘦弱账房模样的中年男子猛然抬头。
他双目赤红,手中紧攥一张皱巴巴的家书——上面赫然写着:“母病重,断粮三日,恐不治。” 他曾在牙行任职十年,精通账册调度,却被北岭将军以“通敌”罪名扣押家人,逼其助纣为虐。
此刻,望着外头金光万丈的稻田,听着孩童在柴房内微弱的哭声,他忽然笑了。
笑中带血。
他猛地撞开守卫,抢过腰间钥匙,一脚踹开柴门,嘶声高喊:“他们许你们升官!可曾许你们娘亲吃饱?!你们替他们杀人放火,可有一粒米送进你们老家的锅?!”
死寂一瞬。
随后,三百名被迫征召的本地壮丁哗然!
这些人本就是附近村落的农夫,家中田地荒芜,亲人饿殍遍野。
他们握着刀不是为了效忠,而是为了活命。
可当亲眼看见沈清禾以血催谷、救民于无形,又听闻账房这一声泣血质问,终于有人扔下兵器,跪地痛哭。
“我娘……还在等我带米回去……”
一人跪,百人弃械。
三百壮丁倒戈相向,反扑北岭私兵。
内外夹击之下,敌军彻底崩溃。
将领欲策马逃遁,却被铁穗队围剿擒获,重重摔于祭坛废墟之前。
战火渐熄。
硝烟与稻香交织在晚风里。
沈清禾站在高台边缘,指尖仍残留着血痕,掌心谷印黯淡如烬。
她望着那一片耗尽灵泉才催熟的金黄稻田,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根系暴长的轰鸣。
可身体已不受控制地发软,冷汗浸透里衣。
眼前一黑,她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陆时砚几乎是飞奔而来,在她即将倒地前稳稳接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坚定:“我在。”
他将她背起,脚步沉稳地穿过人群。
百姓自发让开一条路,无人喧哗,只有敬畏的目光追随他们的身影。
有人默默摘下帽子,有人跪地合十,口唇微动,似在祈愿。
风卷残云,一轮新月悄然升起。
沈清禾靠在他背上,气息微弱,忽然睁开眼,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说……一个农妇写的《井田纪要》,能不能放进国子监的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