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他,灯火映照下,目光如星:“他们要敬畏,我们要共存。给得起,就不算输。况且……”她顿了顿,唇角微扬,“这些‘活种’本就是从山中流石缝里抢出来的命脉,如今归还一点利息,有何不可?”
他凝视她良久,忽然低笑一声,转身走进夜色:“我去备酒。”
三日后,封山碑落成。
青石巍然,字字如刀,镇守禁山咽喉。
祭礼摆上,香火缭绕。
那一夜,白狸悄无声息地出现,雪白身影在月光下宛如幽影。
它在碑前驻足片刻,忽而叼起一匹粗布,转身跃入林深处,再未回头。
此后每晚,人们总能在农场外围看到一道迅疾白影巡行一周,而后隐入暗处。
无人知晓它去了哪里,
但人人都知道——
有些界限,已被重新划定。
有些平衡,正在悄然建立。
而在这片曾被视为绝地的荒野之上,一种新的秩序,正随着晨雾升起,无声蔓延。
半个月的晨露与暮色浸透了牧养坊的每一寸土地。
沈清禾立于圈栏前,指尖轻抚陶罐边缘,罐身微凉,映着晚霞泛出温润釉光。
罐中灵泉早已见底——这是最后一滴。
她没有慌,也没有急。
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在胸中缓缓铺展,如春水破冰,无声却不可阻挡。
金乳制成的第一批乳酪已悄然封存于地窖,雪白如凝脂,切开时绵密无渣,入口即化,唇齿间留有淡淡清甜,久置不腐,连最挑剔的老郎中都称其“胜似醍醐”。
更奇的是,体虚久病者每日啖一小块,竟面色渐润,夜寐安稳。
消息尚未大肆传开,但已有邻村人悄悄托人求购,一两乳酪,愿以三升糙米相换。
她没有卖。
“这不是商品。”她在灶台边对陆时砚说,“是火种。一旦乱燃,便成灰烬。”
于是牧养坊正式开张。
三间新搭的草棚圈起一片缓坡草地,专收那些被农户视为累赘、即将宰杀的病弱母牛。
这些牛瘦骨嶙峋,皮毛斑驳,眼神浑浊,几乎走不动路。
可当它们在空间沃土上静卧一夜,饮下掺了微量灵泉的清水后,不过两日,竟纷纷抬头鸣叫,食欲恢复,瘤胃蠕动有力。
最令人称奇的是绿耳。
这头曾奄奄一息的老牛如今神骏非常,毛色油亮如缎,双目清明似镜。
每天清晨天未亮,它便自行起身,低鸣一声,带头走向牧场。
若有哪头新来的牛踟蹰不前,它便用粗壮的角轻轻一推,动作竟带着几分训导之意。
孩子们围着它打转,编了新童谣唱得满山回响:“绿耳朵,金奶多,喝了不咳不发烧;谁家娃娃病恹恹,一碗金乳命拉回!”
小牧等几个无父无母的少年也被收留在坊中,每日随沈清禾学习辨识百草、调配饲料、规范挤奶。
他们起初战战兢兢,生怕惹怒这头威严老牛,可绿耳对他们格外温和,甚至会低头任小孩攀扯牛角玩耍。
沈清禾看着这一幕,心头微热——从前她只知金手指能改天命,却不知生命之间竟能如此彼此唤醒。
而真正的震动来自土伯公。
那个一向守旧、宁信鬼神不信人的老庙祝,某日黄昏拄杖而来,身后跟着两个颤巍巍的老农。
三人默然将一块檀木牌匾挂在牧养坊门侧,上书三个遒劲大字:畜灵祠。
“从前拜谷神、祭土伯,求的是风调雨顺。”老人声音沙哑,目光扫过栏中安详吃草的牛群,“可今春疫病横行,药石无灵,是谁救了你们的孩子?是这头牛,是这碗奶。畜亦有灵,岂可不敬?”
沈清禾站在门口,没说话。
晚风吹动她的袖角,掌心仍贴着那空陶罐。
她忽然笑了,极轻,极淡,像是回应风,也像是回应自己心底那一声久违的松动。
原来她一直以为,靠的是空间,靠的是系统,靠的是现代知识。
可此刻她才明白——真正支撑这片荒野重生的,是人心与生灵之间的那一道微光。
她播下了种子,而众人以信奉为薪,让火不熄。
就在这寂静温煦的黄昏,小豆子气喘吁吁地从北岭狂奔而来,脸涨得通红,指着远处山脊:“清禾姐!北岭……北岭军营那边!今早起了黑烟,不是寻常炊烟,像……像一头牛,在跑!”
沈清禾抬眸望去。
天际尽头,残阳如血。
一道浓烟自废弃军营方向升起,扭曲盘旋,竟真似一头奔牛昂首嘶鸣,蹄踏云尘,直冲霄汉。
她眸光骤敛,指节微微收紧。
风未动,树先摇。
有些人,还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