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饿出来的规矩,最硬(2 / 2)

可当第五人颤抖着写下“崔府家奴”四字时,全场骤然安静。

陆时砚早已派人尾随其中数人,一路追踪至城西某书院监院私宅。

宅中密室堆满银钱与伪造的难民文书,还有尚未拆封的“官济”空袋——竟是打着朝廷名义准备栽赃嫁祸。

消息传来那晚,沈清禾坐在院中,黄狸蜷在膝上,不再躁动。

她望着远处群山隐没于浓云之下,轻声道:“他们以为,断粮就能逼我低头。”

陆时砚递来热茶,眸光深邃:“你在等第七日。”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

但那一夜,守仓的农妇发现,沈清禾独自去了地下粮窖。

许久之后出来,肩头沾着陈年谷尘,眼神却亮得惊人。

外面的世界正在饥饿中挣扎,炊烟渐稀,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轻。

而她站在风雨欲来的黎明之前,像一棵扎进岩缝的稻,根深千尺,静待破土之机。

第七日,断粮封锁已至极限。

山野之间,炊烟如垂死的呼吸,断断续续。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瘦得脱形的孩子抱着空碗蜷缩着,眼巴巴望着粮仓方向,连哭都无力了。

狗不吠,鸡不鸣,连风刮过枯枝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饥饿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整片土地,人心在沉默中颤抖。

就在这濒临溃散的边缘,沈清禾走出了祠堂。

她穿着素布短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肩上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巾帕——和寻常农妇无异。

可当她站上石阶,目光扫过人群时,所有躁动竟奇异地平息下来。

“明日开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不限量。”

一瞬间,死寂炸开惊雷。

有人失声叫出“真的?”有人跌跪在地嚎啕大哭,更多人涌上前想确认是否听错。

然而沈清禾抬手一压,众人静了下来。

“但有一条。”她顿了顿,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所有人,必须亲手书写一份‘共耕誓约’——愿以劳力换粮,守信互助,永不背弃。按手印,存档于本地分会。”

人群愣住。

这不是施舍,是契约。

不是谁恩赐谁,而是他们共同决定从此不再任人宰割。

夜幕降临,山后坊的灯火却比星子更亮。

油灯彻夜未熄,纸页翻飞如蝶。

老人口述,稚童执笔;夫妻并肩伏案,邻里互为见证。

铁穗带着少年队挨家收约,一摞又一摞泛黄的桑皮纸堆满库房,墨迹或歪斜或颤抖,却每一笔都沉重如碑。

裴怀瑾站在门边,指尖抚过一页纸上那个“我愿出工修渠七日”的签名,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他一生钻研农政典律,以为制度生于庙堂、成于律令。

可此刻他才明白——原来真正的规矩,是从千万双粗糙的手掌里,从一口饭一口泪中,长出来的。

那一夜,陆时砚在窗下研墨,见她反复核对名单至三更,终于忍不住轻声道:“你早就算准了这一天。”

她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惊人。

“不是算准,是等到了。”她将最后一份誓约归档,“他们若仍只想抢米,我便不开仓。但他们愿意写下名字、留下指纹……说明心回来了。”

第八日清晨,天光微明。

第一辆满载新米的粮车缓缓驶出仓门,车轴吱呀作响,仿佛承载着整个大地的重量。

车头木牌漆字鲜明:

“此米出自李家洼赵三娘田,经柳芽儿队收,由铁穗队运,售于山后坊——光明契No.0724。”

百姓排成长龙,不再是蜂拥争抢,而是静静等待:签名、盖印、取粮。

秩序井然,如同春水润土,无声浸透荒原。

沈清禾立于高台之上,风吹起她鬓角碎发。

她望着这一幕,唇角极轻地扬起。

“他们终于懂了。”她低语,像是说给天地听,“不是我们在发米,是他们在建一个不让任何人饿死的世界。”

黄狸忽地跃上她肩头,毛发炸起,朝着北方幽林发出一声低吼。

沈清禾眯眼望去——远处山脊轮廓模糊,几道黑影一闪而没,快得似幻觉。

她不惊反笑,声音轻缓,却字字如钉: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饿出来的规矩,最硬。下次,带更多粮来砸门吧。”

风掠过旷野,卷起一粒尘土,落在那块青石《赈册》之上。

碑文未干,余墨犹润。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通体漆黑的鸦,盘旋三圈,悄然隐入北岭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