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茶汤里照见真脸(2 / 2)

风未止,芽已动。

而这一次,她不再向上乞怜,也不再向权低头。

她要让天下人自己张嘴,说出谁才是真正的——识者。

(续)

三枚铜钱,换一盏茶。

城外官道旁的茶棚在晨雾中升起第一缕炊烟时,已有百姓排成长龙。

粗布麻衣的老农、赶集的货郎、歇脚的脚夫,甚至远道而来的游方僧人,皆驻足观望那面迎风招展的横幅——“百茶擂台——百姓盲品,真味自知”。

沈清禾立于棚后,一身素净靛蓝布裙,发髻用一根竹簪固定,毫无张扬之态。

她看着赵绣娘带着织造会的姐妹们忙碌穿梭,炭炉上水汽翻腾,陶壶咕嘟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一种是清冽如露、带着山林晨气的幽香;另一种则厚重浓烈,松烟裹挟着焙火的焦意,层层叠入鼻息。

但她知道,这只是表象。

真正的区别,在舌尖,在喉间,在那一瞬心头泛起的涟漪。

“甲号茶,入口清润,回甘似有若无,像春溪过石。”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闭目品评,在票笺上写下感言。

“乙号呢?”

“乙号……香太冲,后劲浮,喝完舌根发燥。”他皱眉,“像是强妆浓抹的美人,初看惊艳,细品却失了本真。”

记录簿一页页翻过,墨迹未干,数字不断攀升。

首日两千盏售罄,次日竟破三千。

孩童捧碗啜饮,笑说“嘴里开了一座山”;老妪含泪道:“多少年没喝到这么干净的茶了。”有人专程骑驴从百里外赶来,只为投一票。

他们不知道哪杯是“雾隐”,哪杯是“云栖”,但他们记得那种味道——那是土地真实的呼吸,是雨露与阳光交织的滋味。

第三日午后,天光微阴。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停在茶棚百步之外。

一个身着素色直裰、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帽檐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倨傲与冷峻。

谢云章来了。

他未报姓名,只默默接过一盏编号茶汤,轻嗅,慢饮,再饮。

接连五盏,面色愈沉,指节紧扣杯壁,几欲捏碎。

围观者渐渐安静下来。有人认出他是贡茶提举,顿时议论四起。

“这可是定‘正味’的人啊……他也来尝百姓口中的‘贱货’?”

谢云章放下最后一盏茶,眼中怒意翻涌,却又强行压制。

他冷冷开口:“纵使万人称好,也不过口舌之欢,岂能乱雅俗之序?茶之道,在礼乐,在传承,在庙堂清音,非市井喧哗可议!”

沈清禾从棚内走出,手中捧着另一盏新沏的茶,热气袅袅,松香暗涌。

她望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如刃:“大人说得不错。可若连一杯茶的真假都辨不出,又凭什么替天下人定雅俗?”

她将茶递出:“不妨猜猜,这一杯——是山野之邪,还是庙堂之正?”

谢云章盯着她,目光如冰。良久,拂袖转身。

却不慎碰倒案角茶碗。

褐色茶汤泼洒在月白衣襟上,洇开一片深痕。

奇异的是,那气味并未随温度散去,反而愈发浓郁——松脂深处的醇香,缠绵不绝,仿佛烙进了布料,也烙进了他的尊严。

他脚步一顿,终未回头。

当夜,陆时砚独坐灯下,指尖抚过一封刚刚摹写的书信。

笔迹娟秀严谨,正是谢氏家传楷体,一字一句仿若出自其手:“若欲‘雾隐’上榜,需奉金三百两,密投南巷柳树洞。”

他吹干墨迹,抬眸望向窗外。

远处茶棚灯火未熄,影影绰绰仍有百姓排队等候最后一轮品鉴。

那光,像钉进黑夜的一枚钉子,固执而明亮。

“真的要走这一步?”他低声问,语气罕见地迟疑。

沈清禾倚门而立,目光穿过薄雾,落在那片仍在亮灯的棚子上。

风掠过她的鬓发,也将一丝极淡的松烟香送至鼻尖。

她轻轻摇头。

“不是我要脏手。”她嗓音平静,却字字如铁,“是他们把干净的路,全都堵死了。”

窗外,第一缕晨雾漫过茶园,叶片承露,静默生长。

而在那本厚厚的票簿深处,某个数字正悄然逼近临界——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已临近揭晓前最窒息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