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捧着一个陶罐,罐口封泥早已干裂。
她将它轻轻放在中央蚕匾之上,双手微微发抖。
片刻后,她缓缓揭开盖子,露出一枚灰白干瘪的蚕茧壳——表面布满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碎。
她低头,声音极轻,却清晰如刃:
“这是我儿……活下来的那只。”五日后,晨光初照。
育种坊的大门吱呀开启,木轴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阳光如金线般斜切入屋,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也照亮了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恒温蚕匾。
暖意从地底缓缓升起,那是灵泉导流系统在夜间持续供热的余温,维持着蚕种最适宜的孵化环境。
是海姑。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脚上的旧鞋沾满泥痕,仿佛走过了整片荒坡。
她双手捧着一只陶罐,罐身斑驳,封泥干裂如枯皮,像是从地底深处掘出的遗物。
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浅而急促,仿佛抱着的是某种不可触碰的禁忌。
堂内几名正在整理蚕匾的织户见状,悄然退至角落,屏息凝视。
海姑一步步走到中央最大的蚕匾前停下。
她低头看着那层层叠叠、泛着微光的桑叶,又望向匾中正悄然蠕动的一只通体雪白、背脊隐有金纹的小蚕——那是沈清禾培育出的“星引蚕”,据说能感知灵脉走向,不畏黑暗,善辨归途。
她颤抖着双膝跪下,将陶罐轻轻置于匾心。
片刻后,她缓缓揭开盖子。
一股陈年的霉腐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虫丝残香。
罐中静静躺着一枚灰白干瘪的蚕茧壳,表面布满细密裂纹,边缘已微微剥落,像被岁月啃噬过的骨头。
她垂首,声音极轻,却清晰如刃,割破了满室寂静:
“这是我儿……活下来的那只。”
无人应答。只有小蚕轻微爬行的窸窣声,在桑叶间沙沙作响。
沈清禾站在廊下阴影处,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定。
她未上前,也未劝慰,只是静静看着。
良久,她转身低声吩咐:“点灯,油灯一盏,置于匾外三尺,不可太亮。”
一名学徒依言点燃灯火。
豆大的火苗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宛如幽魂低语。
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就在子时三刻,那原本蜷缩不动的小蚕忽然微微颤动,触角轻轻摆动,似有所感。
它缓缓爬出巢穴,沿着桑枝蜿蜒前行,绕过七道人为设置的竹片障碍——这是每日训练它的“寻路阵”。
众人屏息。
它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仿佛被某种无形之线牵引,最终稳稳停在陶罐边缘,轻轻蜷缩成一圈,将头贴近那枚枯朽的茧壳,一动不动。
海姑跪伏于地,额头抵上冰冷地面,肩头剧烈起伏。
她没有哭喊,也没有道谢,只是重重叩首三次,掌心拍击泥土的声音沉闷而决绝。
她不是谢人。
她是谢那只无眼、无名、却似通灵的虫——谢它认得回家的路,谢它替她问了一声:你可曾迷途?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人们看见海姑提着水桶,独自走向山后桑林。
她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
每一株桑苗她都细细浇灌,连根部的杂草也顺手拔除。
路过试验田时,她驻足片刻,望着那些根系泛蓝光的桑树,忽然伸手抚过一片新叶,喃喃道:
“原来活着的东西,都会记得痛。”
傍晚,暮云合璧。
沈清禾独坐于育种坊偏室,执笔整理《育种日志》。
烛火映照她清冷侧脸,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记录昨夜星引蚕的异动轨迹。
忽然,她手腕一顿。
指尖传来一阵细微震颤——来自空间深处。
她闭目内视,只见“福缘粮囤空间”中,整片桑苗根系竟同时轻颤,幽蓝灵光频闪如心跳。
她心头一凛,迅速取出那枚青铜小印,按于案前土盆之上。
识海骤然响起断续低语,似远古回音,又似大地呻吟:
“同……根……共……生……”
话音未落,所有脉络纹种子表面浮现出极细微的共鸣波纹,一圈圈扩散,如同万千生命在地下悄然牵手,彼此呼应。
她猛地睁眼,瞳孔深处掠过一抹金芒,恍若晚霞坠入眼底。
陆时砚恰在此时推门而入,风带起帘角,他一眼便觉她神色有异。
“怎么了?”他走近,声音温和却警觉。
沈清禾抬头,目光穿透窗棂,望向远处那一片在春风中沙沙作响的新芽。
她嘴角微动,终是低声道:
“它们不是被动接受改造……它们在学着回应我们。就像人,伤得多了,也会自己长出痂。”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春风拂过大地,嫩叶轻摇,沙沙作响,宛如低语——
仿佛整个山野,都在悄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