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茶棚里,刘寡妇正烧着水,听闻村人讲述奇景,怔怔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
风穿过篱笆,吹动屋檐下一串干辣椒,也吹进了藏在墙角的那只旧陶瓮——里面静静躺着一张誊抄未完的文稿,墨迹未干,开头写着:
“荒山不养懒汉……”第七日的黄昏,暮色如薄纱般铺展在村东荒坡上。
新垦的田垄整齐划一,泥土泛着湿润的油光,稻苗初立,嫩绿如针,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大地刚刚苏醒的呼吸。
沈清禾站在田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瞬移豆苗时那一瞬温润的灵流触感。
识海深处,那枚自休书灰烬中沉入的铜印虚影仍未消散,反而与空间灵泉缓缓共振,金纹余韵仍在四肢百骸间游走,像春水渗入干涸的河床。
她闭目凝神,心中默念:【仓储调度】——意念微动,十丈之内,三回瞬移,自此不再是梦。
她睁开眼,目光扫过这片曾被讥为“死地”的荒坡。
如今它不仅活了,更以惊人的速度向所有人宣告它的丰饶可能。
百姓或许不懂律法条文,但他们看得懂青苗、闻得出土香、算得清收成。
而人心,从来只往有粮的地方靠。
就在这片宁静将暮未暮之际,村道上传来竹板轻敲的节奏声,夹杂着苍老却清亮的唱调:
“荒山不养懒汉,良田只属勤人。
谁洒汗谁得粮,莫问出身高低……”
是刘寡妇茶棚里的说书人老吴头,正坐在门槛上打着竹板,将陆时砚悄然拟定的《县域荒地开垦暂行章程》草案编成了俚曲传唱。
词句浅白,却字字如钉,敲进听者心里。
“听说这曲子是那位陆先生写的?”有人低声问。
“可不是!他托老吴头改了几遍,专挑脚夫、挑担的汉子们歇脚时唱。”另一人接话,“昨儿我从县城回来,一路上都在听这个。”
不远处,几个脚夫围坐喝茶,议论纷纷:“沈娘子买地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全是从共耕庄账上走的明账,一分没动私库。”
“人家连税契都补齐了,县衙备案三次核验无误。”
“周家占了十年不说,连税都不报,反倒骂人家夺产?呸!”
这些话如细流汇江,悄然冲刷着宗族长老们固守的旧规。
舆论之势,已成倒逼之局。
三日后,周老太爷终于召开了族中长老会。
祠堂内烟雾缭绕,檀香压不住压抑的躁动。
董媒婆拄拐立于门外,朱小乙则手持县衙调出的田赋底档静候旁听。
当那份尘封多年、确凿无疑的“未登记”记录摆在案前时,几位族老面色惨白,再难强辩。
最终,会议以“买卖合规、耕作显效、官府认证”八字定论,正式默认沈氏对村东九亩三分地的合法持有。
消息传出,山村震动。
而沈清禾只是蹲在田埂边,伸手抚过一株刚抽穗的早稻。
穗尖微颤,露珠滚落,映出她平静的眼眸。
她没有笑,也没有庆贺。
对她而言,这不是胜利,而是底线——一个女人靠自己双手活下去的底线,终于被这个世界勉强承认。
夜风渐起,月光洒在界碑上,“沈氏农垦区”五个大字冷峻如铁。
远处,共耕庄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星火落人间。
忽然,一阵细微的响动从西侧林间传来——似陶罐磕地,又似枯枝断裂。
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啜泣划破寂静,虽轻,却刺耳。
沈清禾缓缓起身,望向村西方向。
那里,是周家族祠所在,也是旧坟山边缘。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风停了,禾苗静止,天地仿佛屏息。
而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只破旧陶罐的碎片正半掩于落叶之下,露出一角泛黄的骨殖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