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凝滞。
王氏脸色涨红:“你敢顶撞长辈?当初若不是我周家收留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你早就饿死路边!现在翅膀硬了,就忘了本?莫非真靠妖术活命?”她猛然转身,指向檐下静立的陆时砚,声嘶力竭,“这来历不明的伤患,是不是你勾搭来的野男人?藏奸窝匪,败坏门风!”
众人齐刷刷看向陆时砚。
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手持竹拐,面色略显苍白,眉目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气度。
他并未反驳,只是指尖轻轻扣住门框边缘那枚锈蚀的竹钉,指节微微泛白。
沈清禾却不再看他,而是缓步向前,迎着王氏怒视的目光,唇角微扬。
“你说我靠妖术?”她声音忽柔了下来,像是闲话家常,却又带着刺骨的锋芒,“好啊——那就让你亲眼看看,我的‘妖术’是什么。”沈清禾立于院中,寒风拂过她微乱的发丝,粗布衣裙在夕阳下泛着旧色的光。
她闭目凝神,呼吸渐缓,意识如溪流般沉入那方只属于她的天地——福缘粮囤空间。
眼前景象骤然变换。
三亩暖棚菜畦铺展如绿锦,嫩叶舒展,在灵泉雾气的滋润下泛着晶莹水光;一排排反季雪菘青翠欲滴,藤蔓缠绕的架上垂下几串紫亮葡萄,那是她悄悄试种的新品种;保鲜仓内,金黄的稻谷堆成小山,红薯干整齐码放,每一粒都饱满干燥,无一丝霉变。
灵泉自石缝汩汩涌出,汇成细流,绕田而行,滋养着这片不为人知的沃土。
她将这虚影托于掌心,缓缓抬手,让其悬浮半空,清晰映照在每一个人的眼底。
“看清楚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利刃划破暮色,“这就是我的‘田’——不是偷来的,不是骗来的,更不是靠哪个男人赏的。是我每天天未亮就上山掘土、引水、翻地,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是我省下口粮换种子,用草木灰调配肥料,一夜夜守在田埂上看护幼苗长成的。”
人群鸦雀无声。
那虚影太过真实:菜叶随风轻颤,水珠滚落,甚至能闻到隐约的泥土清香。
这不是幻术,也不是戏法——这是活生生的、超越常理的丰饶。
李猎户猛地一拍大腿,眼眶发红:“我亲眼见她给小石头娘敷过野菜泥治伤口!那菜味儿清冽,烧都烧不死!”他霍然起身,鼓起掌来,粗糙的手掌击出沉闷声响。
刘寡妇抹了把泪,颤声接道:“我家娃前些日子高热不退,喝了她一碗菜粥,半夜就退了烧……她说那是‘维生素菜’,能补身子……我以为是瞎说,可现在……”她望着空中那片绿意,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神迹。
几个孩子挤在前头,踮脚张望,喃喃道:“清禾姐姐的菜园子……真的在天上?”
王氏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铁青,手中拐杖狠狠顿地:“妖、妖妄之术!定是通了邪神契约,以魂换粮!你这般悖逆伦常的女人,迟早遭天谴!”
话音未落,周承安突然伸手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拖了个趔趄。
“娘,闭嘴吧。”他嗓音沙哑,目光死死盯着那片虚影,又缓缓移到沈清禾脸上。
那个他曾以为体弱多病、连灶台都站不稳的妻子,此刻站在残阳之下,脊梁笔直,眼神清明如洗,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生机。
而他自己呢?
不过是依附母权苟活的懦夫,靠着祖上薄田混日子,灾年将至还在为下一斗米发愁。
他曾嫌她不能生育,嫌她不懂女红,嫌她整日往山上跑……可如今,她种出了反季菜,救了人命,换了满仓粮食,而他,只能跟在母亲身后,像个笑话一样上门求她回去做妾?
荒唐!
羞耻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嘴唇微抖,终是低下了头:“我们……走吧。”
转身时,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了腰。
沈清禾没有挽留,也没有嘲讽。
她只是静静收起空间虚影,任那片绿意消散于风中。
然后,她转身走向那扇斑驳的木门,手扶上门框的刹那,声音清冷如霜:
“想入‘共耕会’的,明日辰时到禁山洼地报到。不来,别后悔。”
话落,门“吱呀”一声合上,将所有惊愕、敬畏与不甘关在门外。
余晖洒落茅屋檐角,炊烟未起,可某种新的秩序,已在沉默中悄然萌芽。
而在村外幽暗的山路上,一辆牛车踽踽独行。
王氏怒骂不止,周承安却始终沉默。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间不起眼的茅屋,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可怕念头——
也许,真正被抛弃的,从来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