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怀柔(1 / 2)

刀刃仍静卧鞘中,银亮的锋口被深色鲛革严严实实裹着,连半分冷光都未曾泄出,可那股子能冻住人呼吸的凛冽,早已顺着两人紧抿成直线的唇角漫开,钻进眼底深处。

瞳仁里没有半分温度,只余下淬了冰的沉凝,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心思都压在最底下,无声打转,连眨眼都带着几分刻意的迟缓。

营帐内的空气早被搅得浑浊。

草药的苦涩从帐缝里钻出来,混着军医身上那股冲鼻的消毒水味,还缠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布日固德伤口渗出来的,淡得像错觉,却又顽固地黏在鼻尖,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

沉闷感压在胸口,像块浸了水的棉絮,连吸进肺里的风都带着滞涩,让人忍不住想攥紧拳头,却又只能硬生生忍住。

穿灰布褂子的老大夫刚抱着药箱退出来,袖口还沾着药汁的痕迹,脚步匆匆得几乎要踉跄。

他还没完全让出帐门,两名挎着朱红医药包的军医已快步挤了进去,深蓝色的军靴踩在厚毡毯上,声响轻得像落雪,却在这死寂里被无限放大,一下下敲在人心尖上,比战场的鼓点还要磨人。

帐外的士兵早已布成了圈。

有人守在帐门两侧,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死死盯着往来的人影;有人端着冒热气的铜盆,热水晃出细弱的涟漪,脚步轻得像猫;还有人捧着叠得整齐的白纱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每个人的眼神都绷得紧紧的,连彼此间必要的交谈都压着嗓子,气音裹在喉咙里,生怕声音大了些,就惊扰了帐内那位重伤的大将——可这份“小心翼翼”,反倒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眼线网”,将这方寸之地罩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飞过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齐禹跟怀清并肩立在帐外的阴影里,身上灰扑扑的小兵装束洗得发毛,衣领还沾着些枯草屑,混在人群里毫不显眼。

是让送药的小兵“手滑”,在药碗里多兑一勺无色无味的“安神散”?

还是趁着添炭火的间隙,让火星“不小心”燎到帐帘一角,借着救火的混乱再动手脚?

每一步都得踩着无声的节拍,连呼吸都要算好分寸,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半分破绽。

他们只能像蛰伏的狼,垂着眼,耐着性子等,等那个能一击得手的时机,到时候不声不响地解决布日固德。

朔风卷着雪粒子,狠狠砸在军帐帆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布日固德蜷缩在铺着毡毯的矮榻上,身上盖着的羊毛被虽厚,却暖不透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寒意——那寒意一半来自去势之刑的创伤,一半来自对自身“无用”的恐惧。

他听见帐帘被人掀开时带进的风雪声,却没力气抬头,只把脸往被褥里埋了埋,像是怕看见自己腰间空荡荡的触感,更怕看见旁人眼底藏不住的怜悯或鄙夷。

“布日固德。”

低沉的嗓音裹着寒气传来,却没半分苛责,只有北狄可汗独有的沉稳。

布日固德这才缓缓抬眼,视线越过帐中跳动的火盆,落在来人身上。

八都鲁穿着一身玄色鞣制皮甲,甲片边缘缝着蓬松的狼毛,雪落在上面没片刻就化了,顺着甲缝滴下细小的水珠,在毡毯上晕开点点湿痕。

八都鲁没让随从跟着,只独自提着个黑漆木盒走近。他靴底踩过地上的毡毯,没发出半点声响,脚步轻得不像个统领万军的可汗,倒像个探看老友的寻常人。直到站在矮榻前,他才俯身将木盒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动作慢而稳,连木盒与几面碰撞的声响都压到了最低。

布日固德瞥见他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刀、执缰磨出来的,从前可汗总拍着他的肩说“你这把刀,比我的银狼佩还管用”,可现在,他连握紧刀柄的力气都快没了。

“别总躺着,”八都鲁的声音放轻了些,目光扫过布日固德苍白如纸的脸,却绝口不提“刑罚”“战败”,只伸手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整块油亮的风干鹿肉,纹理紧实,还带着极北草原特有的咸香,旁边搁着个陶瓶,塞子一拔,浓郁的草药酒香就漫了出来,“阿古拉从极北猎来的鹿,肉够韧,你嚼着能提劲。瓶里是老萨满泡的草药酒,温着喝,能驱骨血里的寒。”

布日固德喉结动了动,想说“可汗何必还管我这废人”,话到嘴边却成了沙哑的气音:“属下……败了阵,还丢了……丢了北狄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