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线绣成的缠枝莲暗纹,冰凉的丝线滑过指腹,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思绪。
她的余光如檐下蛰伏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掠过上座的太夫人,将那看似康健的模样尽收眼底。
太夫人端坐在铺着墨绿缠枝纹锦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鬓边一支累丝嵌宝金钗斜斜插着,鎏金光泽映得她面色尚算红润。
开口说话时,语声虽比往日缓了几分,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举手投足间仍带着世家主母的端庄气度,乍一看精神矍铄,全然不像缠绵病榻多日之人。
可太夫人那层强撑的体面,终究瞒不过她的观察。
她瞧得真切,太夫人握着白玉茶盏的手背上,青色血管如老树根般隐隐凸起,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连这盏轻飘飘的茶器都成了负担,需暗自攒着力气才能稳住。
再看那双看似清明的眼眸,若凑得近了便会发现,眼白处早已爬满了细密如蛛网的红血丝,像是被无尽的病痛与岁月熬干了内里的精气神,只余下一双空洞却仍强撑着威严的皮囊。
那挺直的脊背、从容的神态,不过是太夫人用数十载执掌中馈的威仪与刻入骨髓的风骨硬撑起来的假象,内里早已是油尽灯枯的强弩之末,仿佛一阵风、一句话,都能让这副躯壳轰然崩解。
心念及此,怀清终于豁然开朗——难怪童阁老偏要在这朝局动荡、家族暗流涌动的多事之秋,执意大操大办寿宴。
这哪里是寻常的庆寿,分明藏着两层深意。
于私,这大抵是太夫人这辈子最后一次能这般风光的宴饮了,童阁老此举,既是求个“冲喜”的吉利,更是想趁着母亲尚在,为她圆一场圆满体面的念想,不留半分遗憾。
于公,他更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若太夫人他日仙逝,童家子弟需遵制守孝,即便圣上开恩“夺情起复”,也只能保得一两人,其余人恐要错失朝堂机遇。
童氏作为百年大族,族内子弟早已各怀心思,有人觊觎权位,有人暗通外枝,本就暗流涌动,如今更是到了风雨欲来的关头。
童阁老正是要借这场寿宴,以家族长辈的绝对威严镇住场面:席间往来的宾客、堆成山的贺礼、句句恭敬的贺词,都是童家依旧门庭若市、人脉深厚的证明,足以震慑那些妄图趁机钻空子的宵小之辈。
届时再借着寿宴的由头,对族内子弟敲打几句,重申家规族训,便能暂且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面。
想通这层层关节,怀清指尖的动作骤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清明。
她缓缓抬起眼,望向前院席间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的景象,只觉得这场热闹寿宴之下,藏着的是一位老臣的苦心孤诣,更是一个大家族在风雨中的挣扎与筹谋。
“想什么呢?”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席间的沉静,童锦清提着裙摆从月洞门快步进来,眼尖地瞧见角落里走神的怀清,话落便径直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