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指尖摩挲着裙裾,垂眸轻笑:先生这话蹊跷,倒像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话音未落,她突然扬声唤道:春音!
春音小跑着捧来一摞宣纸,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铺满桌面。
怀清正欲解释,卫近庭却只淡淡瞥了一眼,便将茶盏搁在案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诤哥儿,他朝躲在屏风后的孩童招招手,过来写个字。
六岁的诤哥儿踮着脚爬上绣凳,藕节似的小胖手攥着狼毫,颤巍巍地蘸了蘸怀清练字的残墨。
笔尖落下时,宣纸上洇开团毛茸茸的墨渍,可那歪歪扭扭的“家”字,横折钩处竟透出股浑然天成的凌厉,倒比怀清日日临摹的馆阁体多了几分筋骨。
卫近庭两根修长手指夹起宣纸,对着窗棂透进来的日光轻轻一照。
细碎的金芒游走在墨痕间,将孩童字迹里的不羁衬得愈发鲜活,倒把怀清耳尖的红晕都映得透亮。
嘿!她练了这么些时日,竟还比不过六岁小儿!
“名师出高徒。”怀清嘿嘿傻笑,她一个半路出家的能写出毛笔字就不错了。
明日起,卫近庭慢条斯理地收起狼毫,你便跟着我习字。
怀清张了张嘴,喉间泛起酸涩,怎么一来就给她加作业?
院外传来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却掩不住众人憋笑的抽气声。
她望着卫近庭似笑非笑的眉眼,忽然想起幼时被罚抄书的光景,此刻倒像是又栽进了这个老狐狸设下的圈套。
暮色漫过朱红宫墙时,正阳殿内烛火摇曳。
惠安帝执朱笔的手顿了顿,殿外传来衣袂摩擦青砖的细响。
进来。
袁德盛躬身而入,蟒纹皂靴踏过门槛时,檐角铜铃忽悠悠晃出一串轻响。
何事?
禀圣上,楚王...昏过去了。
案头狼毫在宣纸上洇开墨渍,惠安帝指尖叩了叩龙纹镇纸:太医院怎么说?
袁德盛垂眸,喉结滚动:据实回奏,王爷常年服用五石散,精血亏空。更...他压低声音,更有人暗中投下断子绝孙的药。
龙案轰然震动,砚台里的朱砂泼溅如血。
惠安帝猛地站起,冕旒撞得玉珠铿锵作响:谁下的手?可有解法?
曾太医说,此药并非稀罕物。袁德盛伏在冰凉的金砖上,额间冷汗蜿蜒而下,洇湿了掌心暗绣的蟒纹,只需静养旬日,待药毒随汗消散,尚可保全根本。
他喉间泛起铁锈味,偷瞥龙案上青筋暴起的手背,艰难道:可若...若王爷反其道而行,仍耽于风月......
话音戛然而止,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空旷殿内回荡。
惠安帝猛然掀翻案上奏折,黄纸如雪片纷飞。
他当然知道那浪荡子的脾性——楚王府夜夜笙歌,连京城醉春楼的花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如今断了他的风流念想,只怕比剜心剜肉还难熬。
殿内死寂如坟,唯有烛芯爆开的噼啪声惊起梁间栖雀。
惠安帝攥紧腰间玉佩,青玉螭纹在指节下硌出青白:这个孽障!到底招惹了什么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