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僧衣沾着暗血,面容与他藏在贴身口袋里的药方拓印上的楼兰医官分毫不差,连眉骨间那颗朱砂痣都泛着同样的暗红。
血页僧的手指比枯枝还细,指尖凝着半干的血珠,就那么轻轻点在凌子风心口残魂凝聚处。
痛吗?血页僧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片,你母盗术被逐,你父献祭旁支以保血脉,你曾祖焚身封船......九代守门,皆因而灭。每说一个字,凌子风的残魂就跟着震颤一次,那些他从未听过的家族秘辛,像重锤砸开他记忆里的封条——爷爷书房那把锁了三十年的檀木匣,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别回凌云时的颤抖,母亲熬药时总往炉里添的无名黑炭......原来都是血写的伏笔。
你若继之,门将永闭。血页僧的血指在他心口划出第三道痕,这次凌子风看清了——那血里混着极小的金箔碎屑,和他破妄之眼里的金芒同色。
凭什么?凌子风的残魂突然发出低吼。
他想起韩疏影护着残页时泛红的眼尾,想起妹妹在视频里举着考了满分的试卷喊哥哥加油,想起母亲最后一次给他塞枣糕时说小风要做自己的光。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热意突然涌上来,烧得残魂边缘泛起金红,我母亲为救我盗术,我父亲为留我血脉献祭,我曾祖为封船焚身......他们的里,哪点比那些冷硬的轻?
痴儿......血页僧的叹息还未说完,火舌已舔上他的僧衣下摆。
焚典娘不知何时绕到了岩缝顶端,火钳夹着的不是残页,而是一团跳动的鬼火。
她的灰烬色瞳孔里没有情绪,只有执行命令的机械,守门人遗物,当焚尽。火星落在血页僧肩头,瞬间燃成赤焰,枯槁的身影在火中蜷缩成虾米,最后看了凌子风一眼——那眼神像极了母亲临终前,从病床上伸出手却够不到他时的不甘。
等等!凌子风想扑过去,残魂却被某种力量死死按在残页上。
他眼睁睁看着血页僧化作灰烬,其中一粒火星溅到残页上,竟在血字间烧出个小洞,露出容......
岩洞口传来石子滚落的脆响。
安静的登山靴尖先探进阴影。
她的指节还掐着袖口里的三棱刺——这是追踪韩疏影时以防万一的准备,可当视线扫过沙地上扭打在一起的韩疏影与焚典娘,扫过那半页泛着幽光的残卷,三棱刺掉在沙里。
韩姐?她轻声唤,声音却像投进深潭的石子,惊得韩疏影猛地抬头。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瞳孔散得厉害,眼白爬满血丝,怀里的残页被她攥得发皱,别过来......别碰这个......她喉咙里发出呜咽,它会吃人......
我知道。安静蹲下来,动作慢得像哄受了惊的幼兽。
她解开战术腰带,取出用红绳系着的沙盘残片——这是她从鬼市花三百万拍来的,后来才知道那是楼兰祭台的碎片。
残片在她掌心发烫,我能帮你。
韩疏影的手指微微松开。
安静咬破食指,血珠滴在残片上。
暗红的血像活物般顺着残片纹路游走,岩洞里突然亮起幽蓝的光——那是残页的投影,在沙地上铺展开来。
不是半页,是九页。
每页边缘都沾着不同颜色的血:朱红、黑褐、青灰、酱紫......每一页都写着,但每一页的字都被人用更浓的血覆盖,强行续成。
这不是遗训......安静的声音发颤,她想起在潘家园收这残片时,老瞎子说的楼兰守门人最恨反复是遗战书!
妈妈......
苏妤的呢喃从岩缝外飘进来。
她跪坐在沙地上,膝盖压着被夜露打湿的冲锋衣,额角渗着冷汗。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母亲穿着绣着金纹的黑裙,站在青铜门后,身后是无数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她举着半页血书对她说:不能让书烧了,那是他们的悔,也是我们的刀。
凌子风的残魂在投影里震颤。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或者说,残魂在共鸣。
破妄之墟深处传来撕裂般的痛,那是记忆在消散的征兆。
他看见韩疏影颤抖的手,看见安静泛红的眼尾,看见苏妤脸上未干的泪痕,突然就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我们凌家的命,从来不是用来遵守的,是用来打破的。
若不吞噬此页,记忆将彻底消散;若吞噬,便再无法回头。他对着残页轻声说,像是在和母亲对话,你们说门已不净......可我,就是那污血。
他咬破舌尖,三滴精血滴落残页。
血珠刚触到纸页,残页就像饿了千年的兽,地吸了进去。
凌子风的残魂被卷进漩涡,灰白的裂痕从双瞳蔓延到脖颈,就在要被撕碎的瞬间,一道暗金脉络突然从眉心炸开,像活了的金线,顺着裂痕游走,将残魂重新缝成人形。
他看见了。
千年前的青铜门前,九位守门人穿着不同颜色的祭服,发间插着同样的骨簪。
他们跪伏在地,齐声低语:门开之时,守者即门。风卷起沙粒,模糊了他们的面容,却清晰地映出青铜门上的刻痕——和他心口刚浮现的暗金脉络,一模一样。
叮——
细微的脆响从岩洞深处传来。
凌子风的残魂猛地转头,看见石缝里有片残页在发光,和韩疏影怀里那半页的裂痕完美契合。
他想伸手,可残魂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向洞外——是沉沙台的方向,那里有他的肉身,有他的妹妹,有他要打破的所有规则。
暗金脉络在他心口游走,像条活蛇,吐着信子,等待着下一次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