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台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凌子风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站在半塌的残垣前,破妄之墟在眼底翻涌成暗红漩涡——那是家族秘术后的异相,此刻正将他最隐秘的记忆抽丝剥茧。
妹妹小棠的笑脸像被揉皱的旧照片,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她五岁生日那天,他蹲在雪地里给她堆歪鼻子雪人;她十二岁替他包扎习武时崩裂的虎口,棉签浸着碘伏在伤口上轻轻打旋;还有枕头下那个褪了色的护身符,是她用攒了半年的零用钱在城隍庙求的,红绳上还沾着她偷偷抹的草莓味护手霜。
这些够不够?他对着风喃喃,喉结滚动得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幽灵船的规则在他脑内反复闪回——情执越浓,猎物越肥美。
小棠的定位信号通过韩疏影的芯片转发时,他看见过那道绿光里缠绕的黑丝,是幽灵船在啃噬她的精神。再留着,它会把她的灵魂撕成碎片。他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要救她,只能让她先忘了我。
沙粒突然刺痛脸颊。
凌子风猛抬头,看见安静正从沙雾里冲来。
她怀里的血莲发出幽微的光,沙盘残片在掌心裂成蛛网,映出他心口那团正在消散的金芒——那是他与小棠的精神联结。凌子风!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腕间银刃划出血线,你若斩断念雪,你便真死了!
血珠溅起的瞬间,凌子风的残影已经闪到三步外。
他望着安静腕上蜿蜒的血痕,喉间泛起苦涩——这姑娘总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接住!她尖叫着将血莲抛来,花瓣上的血珠凝成红绳,要捆住他的手腕。
他侧身避开,红绳擦着他的衣袖没入沙中,在地面烧出焦黑的痕迹。你知道的,他哑着嗓子,就算我不死,小棠也会被困在里,永远被幽灵船当诱饵。
安静的脚步顿住。
她望着沙盘里逐渐模糊的金芒,眼泪混着风沙砸在残片上,溅起细碎的光。那你至少...至少留半缕!她踉跄着上前,我用血莲替你镇着,等出去了还能...
等出去了凌子风打断她,背过身去。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声都在碾碎理智。
破妄之墟在眼底灼痛,他知道这是最后机会——再拖下去,幽灵船会顺着联结找到小棠的安全屋。
他抬手,指尖凝聚的残魂之力在掌心凝成银刺,尖端泛着冷光,我数到三。
沙粒突然静止在空中。
凌子风闭眼,银刺抵住心口。
那里有团温热的光,是小棠第一次喊时种下的。
他能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哥哥,抱抱。
安静的呼吸声就在身后。
他能感觉到她的血莲在发烫,那是她用生命力在维持共鸣。子风...她的手搭在他肩上,很轻,像怕碰碎什么,你娘临终前说,要你好好活着。
银刺没入血肉的瞬间,凌子风闷哼出声。
他能摸到心脏在抽搐,像被人攥住了绞。
那根缠绕金纹的亲情丝线从血肉里钻出来,一端在他心口滴着血,另一端穿过沙雾,隐约能看见安全屋的轮廓——小棠正趴在窗台上,对着蒲公英吹气,阳光在她发梢跳成金粉。
对不住了。他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丝线。
金纹在指尖碎裂,每断一寸,记忆就碎成星子。
生日的雪化了,包扎的手凉了,护身符的红绳断了。
他眼前闪过小棠哭着找他的脸,张着嘴喊却发不出声;闪过她在医院走廊里攥着他的衣角,说我不怕你生病,我给你带了热粥;闪过她把考上重点高中的通知书举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像星星:哥哥,我没给你丢脸。
丝线在最后一寸断开时,凌子风踉跄着跪进沙里。
他捂着心口,那里空得像被挖走了块肉。
安静的血莲地碎在脚边,她的尖叫被风声撕碎。
他抬头,看见忘音童不知何时站在残垣上,捧着那只碎表。
表盘上的裂痕里,第七日,未至的字迹正在渗血。
成功了?他问自己,声音像生锈的齿轮。
风卷着沙粒灌进喉咙,他尝到了血味。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是家族派来的救援,但声音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得抓不住。
安全屋里,凌小棠正给窗台的绿萝浇水。
水壶突然从手里滑落,她捂着心口蹲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哥哥...她呢喃着,却想不起这个称呼对应的脸。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临时营地,苏妤在睡袋里猛地惊醒。
她摸着自己湿了一片的脸,胸口像压着块石头。
月光透过帐篷缝隙照进来,她盯着掌心——那里有团淡金色的光,正随着心跳忽明忽暗,像在回应什么遥远的断裂。
沙粒在凌子风指缝间簌簌滑落时,他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空荡的回响。
那根维系了二十年的亲情丝线彻底崩断的刹那,他眼前闪过无数光斑——是小棠的笑、小棠的泪、小棠拽着他衣角说哥哥等等我的尾音。
可当他试图抓住那些光影,掌心只余下一片虚无。
情斩尽,妄自破。刽心僧的低诵像一柄钝刀,划开沉沙台的死寂。
凌子风抬头,见那老和尚的袈裟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纹——那是他替凌子风承受反噬时留下的印记。
此刻老和尚的法相正在模糊,像被谁按了快进键的旧胶片,吾使命已毕,往后的路...你自渡。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散作万千金箔,融入沙雾。
忘音童的木屐声在残垣上响起。
少年捧着碎表蹲下来,表盘裂缝里渗出的血珠在沙地上连成线,第七日,未至。他重复着,将碎表塞进凌子风掌心,表针停在六点十七分,是你妹妹出生的时辰。凌子风低头,血珠在金属表面折射出模糊的倒影——那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往他嘴里塞。
他指尖微颤,倒影却突然扭曲成小棠在安全屋窗台吹蒲公英的模样。
叮——
这声脆响像根银针,扎破了凌子风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