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落进土坑的声音很轻,像有人在她耳边说。我就当你还在。她拍了拍土堆,转身时,沙晶上的星砂突然全部指向地心裂隙,比白天更清晰。
地心深处,传来极轻的一声鸦鸣。
最后一只回响鸦落在心灯废墟上,它低头啄食一粒沙——那沙粒泛着淡金色,像极了某个人消散时的光雨。
地心深处的沙粒突然泛起涟漪,最后一只回响鸦歪着脑袋,喙尖沾着的那粒淡金色沙砾突然灼亮。
它圆溜溜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人性的清明,喉间滚出的不再是沙哑的鸦鸣,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人声:他还活着。
话音未落,鸦身便碎成千万光点,如星屑坠入地脉裂隙。
沙层下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轻轻叩醒。
忘川婆的拐杖尖在沙地上划出半道弧,她本是循着七日前那缕残留的意识轨迹找来的。
此刻空棺在身后半尺处微微晃动,棺盖上的符咒泛着幽蓝微光——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将空棺埋下。
老妪枯瘦的手按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凌子风消散时撞进识海的灼痛,若名字没了,魂散了,可还有人梦见他......她浑浊的眼珠映着裂隙里的光,喉结动了动,那他,算不算死?
沙粒钻进她的鞋缝,像有人在替她数着心跳。
忘川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槁的手背暴起青筋——这具借来的躯体终究是要还给黄泉的。
她踉跄着扶住身后的断碑,碑上二字已被风沙磨得模糊,却在触到掌心的瞬间,浮现出凌子风持剑劈开幻境时的残影。
老妪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里落进沙粒,小崽子,你倒会挑时候......
此时的凌子风,正以比尘埃更轻的形态游荡在记忆夹缝里。
他能感知到妹妹凌念雪在千里外的安全屋中醒来,指尖摸索着床头那个缺了角的布老虎——那是他十二岁时用练功服边角缝的。哥哥......小女孩的呢喃混着窗外的雨声,撞进他虚无的意识里,像根细针扎在不存在的心脏上。
他想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可指尖刚触到被单,整个人便散成了几缕风。
苏妤的帐篷里,月光正漫过她湿润的眼尾。
她又梦见了那个雪夜,后背贴着的温度比任何梦境都真实。你是谁?她在梦里哭着问,得到的回答依然是你不记得的那个人。
可这一次,她分明触到了对方后颈那道浅浅的疤——那是他十四岁替她挡疯狗时留下的,当时她吓得只会哭,他却笑着说小妤的眼泪比药还管用。
凌子风的意识擦过她的睫毛,想替她擦掉泪痕,却见她突然惊醒,抓过枕边的灰烬。别哭......她对着空气呢喃,声音轻得像片雪。
三千里外的无名山岗,安静蹲在新埋下的无名石前。
她今年带了株血莲幼苗,根须上还沾着罗布泊的沙。今年的土松些。她对着土堆说话,指甲缝里全是泥,你走后的第三年,沙晶上的星砂不再指向地心了,它们说......风突然卷起几片落叶,盖在土堆上,像有人替她把话接了下去。
安静笑了,眼泪却砸在泥里,我知道,你在看。
凌子风的意识被这些细碎的托着,在记忆长河里忽上忽下。
他终于明白墟语者最后那抹微笑的含义——当所有被他守护的人都本能地记得他存在过,他便成了一种不会消散的法则。
就像候鸟记得迁徙的路,就像春草记得破土的力,他存在于每一次心悸、每一滴眼泪、每一次无意识的触摸里。
直到那夜,苏妤独自站在罗布泊边缘。
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帆布包,是七年前和某个驴友组队时买的,拉链头早丢了,用红绳系着。我不知道你是谁......她对着星空低语,风掀起她的发梢,可我总觉得,有人一直在替我活着。
话音刚落,沙粒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悬浮在半空,在月光下拼出三个模糊的字——。
苏妤的呼吸顿住,指尖颤抖着去碰,沙粒却像被风吹散的星子,转眼只剩掌心残留的温热。
她望着自己发颤的手,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个男孩也是这样,用温热的掌心替她捂化过冻僵的手指。哥哥......她轻声唤了一句,连自己都没听清。
与此同时,无人知晓的深渊底部,那道灰白裂痕正缓缓睁开。
它像只蒙着灰的眼睛,又像扇锈了千年的门。
裂隙深处传来极轻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的钟被轻轻撞响。
罗布泊的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细碎的星光掠过苏妤的发顶。
她打了个寒颤,抱紧帆布包往帐篷走,却没注意到,风里有缕极淡的意识正轻轻附在她后颈——那是凌子风的残响,正随着她的脚步,钻进那个关于雪夜的旧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