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风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他一直以为,对抗幻境的武器是“真实”的记忆,但他错了。
记忆可以被篡改,被植入,被遗忘。
真正的“真实锚点”,不在于记忆本身,而在于情感共振的不可复制性。
那种生死关头下意识的呼喊,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羁绊,是任何幻术都无法模拟和伪造的。
“咚——”
第六声钟响,微弱、断续,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声喘息,只有凌子风一个人听见。
前方的沙地开始蠕动,一只青铜手臂猛地破沙而出,紧接着,那个熟悉的铜面人僵硬地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迟缓,青铜面具上的裂纹如蛛网般蔓延,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凌子风凝视着它胸口那团若隐若现的心核残影,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看破,而是运转起一种逆向的法门——共感虚妄。
他不再是被动地解析幻境,而是主动将自己心中最强大的执念,那份对“真实”的诘问,如一根尖刺,狠狠地注入对方的核心。
“你想清除篡改者?”他的声音低沉,仿佛直接在铜面人的灵魂中响起,“可如果连‘守船人’的规则本身都是被篡改过的,那么,谁才是最初的‘真实’?”
刹那间,铜面人所有的动作都停滞了。
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第一次传出了微弱、混乱的回音,像一台即将报废的留声机:“……守船人……不该……有名字。”
凌子风不再看它,转身从背包里找出火石,点燃了一堆篝火。
火焰升腾,驱散了周遭的阴冷。
他缓缓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将其置于火焰中央炙烤。
火光摇曳,将幸存的凌子风、苏妤、冷昊三人的影子,连同韩疏影、柳梦璃、高飞,甚至那两个已经死去的同伴的虚影,一同投射在沙地上。
诡异的是,这些或实或虚的影子,竟与之前石壁上第十三个凹槽内的星轨图,完全重合。
“我们最初是八个人。”凌子风的声音在火光的噼啪声中显得异常清晰,“死了五个,活下来三个。但你们有没有想过,高飞、柳梦璃,甚至是我,我们体内都存在着‘被替换的自己’,那也是一种存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苏妤身上。
“八个初始的人,加上五个死去的影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他缓缓道,“如果那艘船要的只是一个凑齐数量的‘新船长’和零件,那它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我们不是零件,是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篝火骤然腾起数米高,火焰由橘红变为一种纯粹的白金色。
火光中,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的渴望被映照出来,化为短暂而真实的幻象:高飞不再是科考队长,也不是主播,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一个科技奖的领奖台上,意气风发;柳梦璃置身于聚光灯下,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她的脸上是释然的微笑;而苏妤,她正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从一片火场废墟中安然走出,背后是黎明的曙光……
火焰燃尽,只剩一地灰烬。
灰烬中央,浮现出一行崭新的字。
不是铭文,也非幻影,而是用一根烧焦的木炭,被人用力写下的。
“信我者,不归船。”
凌子风走上前,拾起那根尚有余温的炭条。
他没有丝毫犹豫,摊开自己的左手掌心,一笔一划,用炭条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凌子风。
字迹嵌入皮肤,他又用指甲猛地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那两个字。
血与炭黑,构成了最原始的契约。
他抬起头,望向地平线上那辆依旧在闪烁,却已不再具有任何迷惑性的虚幻搜救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这片沙漠,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该我演一场‘获救’了。”
风,毫无征兆地再次卷起。
这一次,却不是带来沙暴,而是卷起了火堆的余烬。
无数细碎的火星如星点般飞散在漆黑的夜空中,仿佛在回应他的宣言。
凌子风紧握着流血的左手,目光缓缓扫过身边的每一个人,那眼神深邃而坚定,似乎已经洞悉了这场死亡游戏的最终规则。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将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决定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