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英洁慢慢发现了苏然的那些致命懦弱,这个过程如同在细腻的宣纸上晕开的一滴墨,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后不可控制地蔓延开来,污染了整幅画卷。
那是个慵懒的周六午后,阳光透过工作室的老式木窗,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英洁正在调色盘上调试一种特殊的灰色——她想表现古城雨后屋檐下那种湿润的质感。苏然坐在她对面的矮凳上,专注地裱糊一张新得的宣纸。
工作室里很安静,只有画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何英洁喜欢这样的时刻,仿佛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
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苏然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他快步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接起电话。
妈......嗯,在工作室......今天?现在?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迟疑,我这边有点事......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隐约传来,是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女声。何英洁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
挂断电话,苏然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在画室里踱了两步,目光扫过何英洁,欲言又止。
怎么了?何英洁放下画笔。
我妈要过来送点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她......不太喜欢我在工作室招待朋友。你能不能......
他的目光飘向角落里那个堆放画材的小隔间。那里光线昏暗,堆满了蒙尘的画框和过期颜料。
后来每当何英洁想起这个瞬间,想起自己像个小偷一样躲进那个阴暗的隔间时,都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机械地收起画笔,如何默默地走向那个角落,如何在苏然歉疚却又理所当然的目光中,轻轻关上了那扇薄薄的门板。
小隔间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她靠在一个蒙着白布的画架上,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灰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秘密。
外面传来开门声,一个温柔却带着穿透力的女声响起:又在画这些?我说了多少次,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
何英洁透过门缝,看见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女人。她保养得宜,举手投足间透着养尊处优的从容。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保温壶,目光在画室里扫视了一圈,像是在检查什么。
妈,您放着就行。苏然的声音变得异常温顺,那是何英洁从未听过的语调。
这是你张伯伯从日本带回来的点心,特意给你留的。女人将保温壶放在唯一干净的桌角,晚上记得回家吃饭,你张伯伯的女儿小雨也来。那孩子刚从巴黎留学回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说完她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来一叠东西塞到苏然手里:“这些你先用,不够了跟我说。”
苏然含糊地应了一声,迅速的接过来东西装进了裤子口袋里。
女人的目光落在画案上何英洁未完成的水彩画上,眉头微蹙:这是你画的?色彩太跳了,不够沉稳。
是一个......朋友的习作。苏然的声音更低了。
朋友?女人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警惕,什么朋友?
就是......画友。苏然避重就轻。
女人不再追问,转而开始收拾画案上散乱的画笔: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地方又小又乱,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家住?你爸老是说我把你惯坏了......
躲在隔间里的何英洁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女人眼中,她连一个具体的名字都不配拥有,只是一个模糊的。而苏然的沉默,更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总是教导她要知进退,现在她才明白,有些鸿沟,不是靠知进退就能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