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勾勒过那个女孩的模样。该是像母亲年轻时那样,有双弯弯的眼睛吧?还是像父亲一样沉默寡言?他甚至想过,若是在街上撞见,会不会凭着那点血脉里的牵连,一眼就认出彼此。可真到了这一天,那点隐秘的期待却被裹在怨恨里,像颗发了霉的糖,甜也不是,苦也不是。
甚至妹妹现在叫什么名字了?是和他一样姓秦,还是跟着母亲的姓,再或者跟着她继父的姓呢?
老秦的电话又响了,一看是谷米打来的,老秦调整了一下状态,电话接通后谷米的话却让他一头雾水。
“明华,你刚才是不是接了个电话。”
老秦又是一愣,“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谷米急切的说“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你妹妹,你妈真的在医院,你赶快回来一趟吧,在晚可能就赶不上了。”
老秦愣愣的听着,他现在完全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谷米怎么会知道他有个妹妹,他们又怎么会有联系?
“谷米,你怎么会……”老秦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听筒里谷米的呼吸声急促而清晰,混着背景里隐约的嘈杂,让他越发混乱。
“你先别问那么多!”谷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妈情况不好,医生说……说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你妹妹刚才哭着给我打电话,说打不通你的,我这才赶紧找你。明华,那是你妈啊,不管以前有啥过节,这时候总得回去看看!”
“你怎么会有我妹妹的电话?”老秦追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实在想不明白,谷米怎么会突然和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扯上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谷米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复杂:“这话说来就长了,你先回来吧,我慢慢给你说。你妈病了有阵子了,一直惦记着你,怕你不肯见,才托我……”
“她为啥不自己找我?”老秦的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不敢。”谷米叹了口气,“她说对不起你,怕你恨她。这次是实在熬不住了,才让你妹妹找的我……明华,人这一辈子,哪有过不去的坎?她再不对,生你养你是真的。你要是不去,将来怕是要后悔。”
后悔?老秦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这些年他无数次在心里描摹过重逢的场景,或是声嘶力竭的质问,或是冷漠的转身,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隔着电话,听一个老友劝他回去见最后一面。
“我……”老秦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我知道了。”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照得他眼前发白。桌上那杯茉莉花茶已经凉透了,花瓣沉在杯底,像被泡得失去了生气。
挂了电话,老秦呆坐了很久。窗外的风还在吹,树枝摇晃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翻涌的心情。恨吗?当然恨。可那恨意深处,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像埋在冰层下的草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冒出嫩芽。
或许,何英洁说得对。不是为了她,是为了给自己这二十多年的执念,画一个句号。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车水马龙。夕阳西下,他却觉得眼睛有些发潮。那个抱着银杏树哭泣的小男孩,那个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的青年,那个如今沉溺在空洞里的自己……或许,都该去见她最后一面。
不管是为了告别,还是为了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