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眼前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苏哲心中紧绷的弦瞬间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立刻收刀入鞘,尽量放缓声音:“老爷爷,村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呀?”
老爷爷费力地把枯瘦的手拢在耳朵边,侧着头:
“啥?你说…大声点…我听不清…”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痰音。
这时,村道上的众人见没有危险,也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
李沫儿看着老人浑浊的眼睛和佝偻的身躯,鼻尖一酸。
她上前一步,蹲下身,凑近老人的耳边,用清晰而温和的声音大声问道:
“爷爷!我们想问您!村里的人呢?他们都去哪儿了呀?”
“哦…村里的人啊…”
老爷爷似乎听清了,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夹杂着深深的落寞,
“走了…都走了…村长…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小的身体不住颤抖,
“…村长说…有…有瘟病…厉害得很…带着大伙儿…去…去任山镇那边…一个老矿洞…采石场…说是…那里安全…能躲…”
经过一番断断续续、夹杂着咳嗽的艰难交流,众人终于拼凑出事情的轮廓:
几天前,在官方的组织下,整个村庄的村民集体撤离,前往两百多公里外一个废弃的采石场建立临时避难所。
老人因为年纪太大,唯一的儿子几十年前意外去世,老伴儿前几年也走了,他无儿无女,腿脚不便,又没有交通工具,自愿选择留下。
“一把老骨头了…走不动…也活够了…瘟病?咳咳…不怕…死了…清净…”
老人浑浊的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和深深的孤寂。
这番话,像一把沉重的钝器,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李沫儿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转过身,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漏出。
她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亲人,想起了这一路目睹的死亡和绝望,老人的孤独和无畏,让她积蓄已久的悲痛瞬间决堤。
阿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狠狠一脚踢飞路边一颗石子,低声咒骂了一句,眼圈却也微微发红。
他想起了京都的父亲和城里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兄弟。
赵福看着老人,又想起了自己城郊的家人,眼中忧虑更深,重重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角。
方勇搂紧了还在抽泣的小慧,刘梅空洞的眼神似乎也被触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最终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老人的坚守,映衬着她失去儿子的痛苦,更显苍凉。
苏哲沉默地站在原地,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
末日之下,有人拼命挣扎求生,有人却平静地等待着终点。老人的选择,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悲壮。
“小伙子…小姑娘…”
老爷爷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情绪,浑浊的眼睛努力想看清他们,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关切,
“你们…还没吃晌午饭吧?我…煮了点稀饭…要不…一起…吃点?”
看着老人真诚而浑浊的目光,看着他身后那简陋破败、却努力升起一缕炊烟的家,苏哲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
“不了,老爷爷。谢谢您。您…一定要记住,千万锁好门窗,别出来!照顾好自己!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位孤独守望家园的老人,仿佛要将这幅景象刻进心里。
然后,他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走。”
众人默默背起行囊,再次踏上征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乡道上回荡。
他们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升起炊烟的孤零零土墙老屋,它像一个倔强的坐标,矗立在这片被遗弃的土地上。
然后,将它连同那位沉默的老人,一起留在了身后越来越远的视野中,朝着那虚无缥缈的、名为“任山采石场”的希望之地,继续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