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家团聚(2 / 2)

张自冰只是静静地听着自己这位老搭档的抱怨,没有插话。直到崔继拯骂累了停下来喘气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又有力。

“老崔跟我来……”说完,他便拉着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崔继拯,径直走向了自己那间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使用过的公房。

张又冰则留在了大堂,接受着一众同僚的问候。她只是微笑着点头回应,那张美丽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公房内,张自冰关上了门,屏退了所有想要进来奉茶的下属,这间小小的公房瞬间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崔继拯看着自己这位老搭档那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收起了那副嬉笑怒骂的样子,试探着问道:“老张,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张自冰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走到桌案后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了的陈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崔继拯,那眼神里有怜悯、有沉重,也有一丝作为先行者的决绝。

“老崔,”他缓缓地开口,“安东府不是简单的‘乱臣贼子’了。”

“那是一个完全和我们这个世道不同的地方。”

崔继拯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想要嘲笑自己这位老友是不是也被那帮反贼给洗脑了。但当他对上张自冰那再也没有丝毫迷茫与彷徨的眼睛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信仰的光。

公房的门已经彻底关上。那扇由厚重铁木制成的房门,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门内与门外彻底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外是刑部缉捕司那千百年未曾改变的森严刻板与压抑,是捕快们匆忙的脚步声与文书们低声的交谈,是旧时代那沉重而又缓慢的呼吸。

门内却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新旧终极对撞,是一场足以颠覆一个旧时代官僚所有认知的思想风暴。

崔继拯看着自己这位失踪了一个多月,仿佛脱胎换骨般的老伙计,心中的困惑与不安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张自冰变了!

不再是那个虽然刚正不阿,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对这个腐朽世道的无奈与疲惫的老搭档。现在的张自冰眼中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是一种足以燃烧自己照亮黑暗的信仰之光,那是一种找到了毕生追求与最终归宿的坚定。这种光让崔继拯感到陌生,甚至有些恐惧。

“老张,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崔继拯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他将听到的东西会彻底颠覆他的认知。

张自冰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位依旧被困在旧时代牢笼里的老友。

“老崔,我确实生了一场大病。”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安东府。”

“安东府?”崔继拯的眼皮猛地一跳。

“而给我治好病的那个大夫,你也听过她的名字。”

张自冰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足以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的名号。

“飘渺宗药灵仙子,花月谣。”

“什么?”崔继拯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骇然!

“药灵仙子?她……她怎么会在安东府那个反贼窝里?你……你付出了什么代价?”在他看来,能请动这等级别的人物出手,所付出的代价绝对是天文数字。

然而张自冰却摇了摇头。

“我没有付出一文钱。”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崔继拯的脸上。

“不可能!”他失声叫道,“这绝对不可能!那可是药灵仙子!”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张自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回忆的温暖笑容,“在安东府那个叫‘卫生所’的地方,所有生病的人都能得到免费的救治。无论你是高官,还是平民。”

崔继拯呆住了,他张着嘴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而张自冰却投下了一枚又一枚的重磅炸弹……

“我的妻子雨倩。她在安东府见到了不少她追捕了几十年的仇家。那些合欢宗的魔门妖女,江湖上的杀人狂徒……”

崔继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他们现在没有再作恶……”张自冰的语气充满了感慨。

“雨倩,她为了查清此事,亲自加入了安东府的纺织厂。你猜,教她如何操作那种叫‘蒸汽纺纱机’的奇怪机器的师父是谁?”

“是谁?”

“是她的一个曾经差点一剑杀死的合欢宗妖女!”

“我那次生病昏迷不醒,也是那个妖女叫人,抬着我去卫生所,找来了大夫,救了我的命。”

崔继拯的身体晃了晃,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他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裂。

正邪不两立!

这是天武大陆颠扑不破的真理。可在张自冰的描述里,这个真理就像一个可笑的谎言。

“我在安东府见到了那个在邸报里反复提及,叫‘火车’的东西。”张自冰仿佛没有看到老友那即将崩溃的表情,继续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自顾自讲述着,“那是一条由钢铁铸成的巨大蜈蚣。它不用牛马去拉,自己就能在铁轨上飞快地奔跑。一天能跑上千里!”

“我还见到了‘蒸汽船’!比我们大周水师最大的楼船还要庞大!它没有风帆,没有船桨,船上只有两个巨大的铁轮子在转动。从安东港到南边的连州港,上千里的水路,它只要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

“你知道这样一趟船票要多少钱吗?”

崔继拯已经麻木了,他下意识地问道:“多少?”

“六十文。”

“噗通”一声,崔继拯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

他的双眼失去了焦距,嘴里喃喃地念叨着:“疯了!老张你一定是疯了!”

张自冰看着他,眼中的怜悯之色更浓了。

“老崔我们在安东府住了不到一个月。那个叫‘新生居’的组织就给们夫妻分了一间叫‘职工宿舍’的房子。干净明亮,还带独立厕所。”

“我们每天吃饭都不要钱。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衙门,每个人都会发一种叫‘饭票’的东西。拿着饭票去食堂,那里的伙食好得你根本无法想象!顿顿都有鱼有肉有新鲜的蔬菜,而且不限量,只要你能吃得下就管够!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许浪费。”

张自冰每说一句,崔继拯的脸色就更白一分。到最后,崔继拯的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他看着自己的老友那张无比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神圣光辉的脸,心中只剩下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老张,你……你这是发了一场高烧,烧到神仙住的福地里去了吗?”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听一个童话故事。一个比任何说书先生讲的都要离奇荒诞的童话故事。

就在这诡异而又凝滞的气氛达到了顶点的时候。

“咚!咚!咚!”三声清脆而又极富节奏感的敲门声,打破了公房内的沉寂。

“谁?”崔继拯如同受惊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是我。”一个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张又冰。

不等崔继拯反应过来,张又冰已经推开了门缓步走了进来。张又冰那身深蓝色的缉捕司劲装,在公房内那略显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醒目。她那冰冷而又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崔继拯看到张又冰,就像在无边的噩梦中看到了唯一的一缕曙光。

“又冰!你你来得正好!”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冲到张又冰的面前,指着张又冰的父亲,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快……快劝劝你爹!他……他一定是病糊涂了!他在说胡话啊!”他无比期望能从张又冰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希望张又冰能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老朋友大病初愈后的胡言乱语。

然而,张又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焦急与期盼的脸,然后用一种比她的父亲更加平静而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出一句足以将他打入无底深渊的话。

“崔叔……”

“我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张又冰迎着他那瞬间凝固,并且开始浮现出绝望之色的目光,缓缓地补充道。

“因为我在安东府亲眼所见。”

轰——!!!如果说张自冰的讲述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地毯式轰炸,那么张又冰的这句话,就是一颗精准地命中了他崔继拯精神核心的终极核弹!

崔继拯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比窗外的白纸还要苍白。

他看着张又冰,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这个他眼中最理智、最冷静、最不可能说谎的缉捕司女神捕。他那早已被现实打磨得坚不可摧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便轰然倒塌!

“不……不……连你……”他失魂落魄地后退着,直到后背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了下来。

张又冰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知道对付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的旧官僚就必须用最猛烈的炮火,一次性摧毁他所有的侥幸与幻想!

“崔叔叔,我在安东府看到了很多……”张又冰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公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打在崔继拯的心上。

“我看到了所谓的‘义务教育’,我看到了成百上千个年岁不大的孩子,无论男女,无论出身,都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学习读书写字。他们学的不是之乎者,也不是君臣父子。他们学的是格物,是算学,是一种叫‘思想品德’的东西。它教他们要热爱劳动,要团结互助,要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奋斗。”

“我看到了那些巨大的工厂。里面没有皮鞭,没有监工,只有无数穿着统一工装的男男女女,在那些轰鸣的机器旁并肩劳作。他们脸上的没有麻木与痛苦,有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自豪与骄傲。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生产出来的每一寸布匹,每一块钢铁都是在为建设自己的家园贡献力量。”

“我还看到了安东府的‘法律’。那是一本厚厚的法典,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但它也写着劳动者神圣不可侵犯。它更写着生而平等,无论是有钱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只要触犯了法律都将受到同样的惩罚。”

张又冰走上前,一步步地逼近那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崔继拯。她直视着他那充满了恐惧与迷茫的双眼,用最平静也最残酷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崔叔叔,安东府不是一个童话故事里虚无缥缈的福地。”

“它只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把人当人看的世界。”

说完张又冰便不再言语,她和她的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崔继拯,看着这个被新时代巨浪拍碎了所有认知的旧时代官僚。

崔继拯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落,最终瘫坐在了地上。他抱着头,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他的世界已经彻底崩塌了。而在那片废墟之上,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经悄然生根发芽。

“把人当人看……”他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五个简单却又重如泰山的字。

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被张又冰父女俩用最暴力也最直接的方式,狠狠地撞开了。

至于他是在旧世界的废墟里哀嚎,还是选择鼓起勇气迈出那艰难的第一步。

那将是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