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三节课的铃声刚落,阳光斜斜地切过教室后排的窗玻璃,在地板上投出长条状的光斑。粉笔灰在光柱里轻轻浮沉,刘教授握着半截白粉笔站在讲台上,指腹摩挲着教案边缘——那页印着“第72课:人性中的‘相轻’困局”的纸角,已经被他捻得起了毛边。
台下的五十多个座位里,五个身影格外显眼。刘佳佳把社团活动策划案摊在膝盖上,红笔圈出的“竞品分析”四个字旁,被指甲掐出了月牙形的白痕;顾华的笔记本上列着密密麻麻的分数对比表,考研院校的报录比、竞争对手的实习经历,每一项后面都画着向上的箭头,像根越绷越紧的弦;廖泽涛的手机屏幕亮着,电商后台的“同行差评”截图还没关掉,他的拇指在“回复”按钮上悬了又悬,指节泛着青;小景云的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涂画画,刚画到一半的舞蹈鞋被改成了歪歪扭扭的样子,鞋尖的弧度里藏着点委屈;陈一涵的稿纸上,“xx文学奖入围名单”几个字被墨团盖住,露出的“第三名”像根细小的刺。
“今天我们不讲课本,”刘教授把粉笔搁在黑板槽里,发出“嗒”的轻响,“来聊句俗语——‘天下文章在三江,三江文章属我乡。我乡文章算舍弟,舍弟随我学文章’。”
话音刚落,刘佳佳膝盖上的策划案“啪”地滑到地上。她慌忙去捡,指尖触到纸页上自己写的“某社团策划毫无新意”,脸颊腾地烧了起来。这不是上周她在部门会议上,评价隔壁话剧社周年庆活动时说的话吗?
“这句打油诗看着像吹牛,”教授弯腰捡起掉落的半截粉笔,指尖在黑板上写下“相轻”两个字,粉笔末簌簌落在他的深色衬衫上,“其实藏着每个人都逃不开的人性谜题。”
一、课堂里的“刺”:那些藏在日常里的“相轻”影子
顾华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墨水在“竞争对手”四个字旁边洇出个小黑点。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听见两个女生讨论考研资料:“xx的笔记太浅了,也就骗骗零基础的”“可不是嘛,还是我报的那个学长靠谱,人家是真懂行”。当时她没吭声,心里却悄悄应和——她早就觉得班里那个总晒复习进度的女生,笔记里全是些没用的废话。
“大家觉得,这种‘非我即错’的心态,离我们很远吗?”教授的目光扫过顾华发白的指节,突然转向小景云,“景云上周说,去庙会见了件有意思的事?”
小景云猛地抬头,素描本上的舞蹈鞋还没画完。她的食指在鞋尖的弧度上蹭了蹭,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兴奋:“是!上周六陪奶奶去庙会,看见两个看风水的先生蹲在老槐树下吵架。穿蓝布衫的爷爷说穿灰褂子的‘罗盘都没调正,还好意思给人看阳宅’,灰褂子爷爷就梗着脖子回‘你懂什么?我这是古法测向,不像某些人就会用新玩意儿骗钱’。”
她顿了顿,睫毛忽闪着添了句细节:“蓝布衫爷爷的罗盘边缘磕掉了块漆,他吵架时总用袖口去擦那个缺口,好像怕人看见似的。灰褂子爷爷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烟叶撒了一地,他都没顾上捡——我后来偷偷捡起来,发现烟袋杆上刻着‘平安’两个字呢。”
教室里静了静,陈一涵突然把稿纸往桌上一按,纸页边缘的折痕像道倔强的伤疤。“我懂这种感觉。”她的声音有点闷,“上个月投了篇散文,被编辑退回来了,理由是‘文笔太飘,不如同期那个谁扎实’。我嘴上说‘他写的就是流水账’,夜里却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真的不如他?”
她低头盯着被墨团盖住的“第三名”,突然笑了声:“更可笑的是,我后来发现,那个‘同期的谁’,在他的公众号里说我‘太注重辞藻,没点真东西’。我们就像两只互相瞪着的刺猬,明明都在发抖,还非要竖起满身的刺。”
廖泽涛的拇指终于按在了“回复”按钮上,又猛地松开。手机屏幕上,同行的差评刺眼得很:“这家的农产品就是噱头,还敢卖这么贵?不如xx家的实在”。他咬了咬后槽牙,喉结动了动:“我上个月去参加农产品展销会,隔壁摊位的老板拉着客户说‘廖泽涛那小子懂什么种植?就是个跟风的’。可他不知道,我为了试种那个品种,在大棚里守了三个通宵,手背被蚊虫叮得全是包。”
他的指腹划过屏幕上自己的头像——背景是绿油油的菜地,他站在中间笑得一脸黑,那是刚从地里摘完菜的样子。“当时我真想冲过去把检测报告甩他脸上,可后来看见他偷偷往自己的样品里喷保鲜剂,突然觉得没劲了。就像两只狗抢骨头,赢了的那个,嘴里也未必是块好骨头。”
刘佳佳把社团策划案重新铺平,红笔圈住的“竞品分析”旁,她用铅笔轻轻写了行小字:“上周话剧社帮我们搬过音响”。那天部门活动缺人手,是话剧社的人抱着沉重的音响跑了三趟楼梯,汗水把演出服都浸湿了。可她在会议上评价人家的策划时,只字没提这点。阳光落在纸上,那行小字渐渐被晒得发烫。
二、人性褶皱里的“锁”:为什么我们总忍不住“相轻”?
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天平,左边写着“自我”,右边写着“他人”,天平明显往左边倾斜。“从心理学上看,‘相轻’更像把生锈的锁,我们以为锁住的是别人,其实困住的是自己。”
他转身时,粉笔头不小心碰掉了讲台上的绿萝,几片发黄的叶子飘落在教案上。“人在安全感不足时,会下意识地竖起‘比较’的盾牌。就像顾华笔记本上的分数表,你盯着别人的数字时,是不是在怕‘自己不够好’?”
顾华的笔尖突然在“报录比1:23”上停住,耳边又响起妈妈的话:“你表妹都拿到大厂实习了,你要是考不上研,将来怎么办?”她总在深夜对着竞争对手的朋友圈发呆——那个女生晒出的读书笔记、获奖证书、甚至早餐里的煎蛋,都像是在无声地说“我比你强”。上周她故意在对方借笔记时说“我这笔记太乱,怕你看不懂”,其实是怕对方发现自己的疏漏,更怕自己那点可怜的优越感被戳破。
“这是种‘防御性傲慢’。”教授捡起绿萝叶,放进窗台上的空花盆里,“就像小景云说的风水先生,蓝布衫爷爷擦罗盘缺口的动作,灰褂子爷爷护着烟袋杆的样子,本质上都是在说‘我没那么糟’。”
小景云的铅笔在舞蹈鞋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她想起舞蹈班的事:新来的转学生柔韧度特别好,老师总夸她“天生的舞者”。有天对方请教她怎么练足尖转,她嘴上说“很简单啊”,却故意少说了最重要的“膝盖要微微内扣”。后来看到对方练得脚踝红肿,她夜里偷偷哭了——她不是坏,是怕自己这点“擅长”的东西,也被比下去。
“道家说‘自矜者不长’,”教授在黑板上的天平旁,又画了条弯弯的河,“水为什么能穿石?因为它从不觉得自己比石头高贵,也不觉得自己比泥沙卑微。可我们总在‘我比你强’和‘我不如你’里荡秋千,荡得越高,越怕摔下来。”
陈一涵突然翻开稿纸的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剪报——她去年写的短文被刊登时,编辑附了句评语:“文字有灵气,但少了点沉淀”。当时她把剪报揉了又揉,觉得是编辑不懂她的风格。直到上个月,她在旧书堆里翻到那位“同期的谁”的早期习作,字迹青涩,观点也带着稚气,却比自己的文字多了份真诚。“原来我们都在怕,怕别人看见自己的‘不完美’,所以先给对方扣顶‘不怎么样’的帽子。”
廖泽涛的手机震动了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隔壁摊位老板的保鲜剂被查了,客户全跑到我们这来了。”他盯着屏幕,突然想起展销会那天,那个老板偷偷塞给清洁工一瓶水,说“天热,多喝点”。原来再硬的刺建议,我们会继续改进”,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指腹突然松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