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赵犨抚着胡须,老成持重地补充道:“贺将军所言甚是。不过,朱瑄此人,老夫略有耳闻,性情刚愎,好大喜功。只望他能听从主公将令,坚守不出,莫要为了抢功而误了大事。”
李烨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已经给了朱瑄选择的机会。
路,是自己走的。
就在此时,前方烟尘大作。
一名斥候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开仪仗,向着中军帅旗亡命冲来。
那不是正常的传讯。
斥候坐下的战马,浑身汗水浸透,口鼻喷吐白沫,显然到了极限。
马上的骑士,更是衣甲破碎,满脸血污。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吁——”
斥候在距离李烨帅旗十步之外猛地勒住缰绳,那匹力竭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蹄一软,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斥候反应极快,在战马倒地的瞬间翻身跃下,踉跄几步,最终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李烨的马前。
他抬起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恐惧和不敢置信的惊骇,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主公……”
“大事……不好了!”
整个中军,瞬间死寂。
所有将领的目光,都钉在了这名斥候身上。
李烨的面容依旧平静,他俯视着斥候,声音听不出喜怒。
“说。”
斥候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而颤抖:
“朱瑄……败了!”
“他不听将令,三日之前,擅自开城,全军追击诈败的庞师古,在蛇盘谷中了埋伏……”
“两万大军……全军覆没!”
“他本人……被宣武军大将李唐宾阵斩,首级传示三军!”
斥候每说一句,周围将领们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当最后几个字落下,贺德伦和赵犨等人,已经惊得呆立当场。
完了。
谋划好的一切,都完了。
里应外合,成了笑话。
痛打落水狗,变成了将自己的侧翼,毫无防备地暴露给一支刚刚大胜、士气如虹的虎狼之师!
斥候似乎还嫌这消息不够震撼,他颤抖着补上了最后一刀:
“庞师古……已于昨日,尽收降卒,兵不血刃……拿下了郓州城!”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李烨脸上的肌肉,在那一瞬间,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一抹森然的厉色,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随即,一切归于平静。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暴怒,没有咒骂,没有丝毫失态。
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眸子,已是冰封千里,再无波澜。
他薄唇轻启,口中只吐出两个字。
“蠢货。”
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两块万年玄冰,砸在众人心头,冷得彻骨。
这是对朱瑄的最终宣判。
也是对这段盟友关系的彻底切割。
大军,在帅旗的示意下,缓缓停驻。
所有将领都看着李烨,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还是……
李烨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众人,投向远方的天际,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数息之后,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跳都骤然停止。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平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绝对的权威。
“全军转向!”
“放弃原定计划,回师——”
“濮州!”
什么?
回师濮州?!
全军错愕!
赵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策马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焦急与不解:“主公,万万不可!我军已进至此地,此刻后撤,岂不是将大好局面拱手让人?庞师古新胜,若我等……”
他的话,没能说完。
李烨缓缓转过头,一个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赵犨剩下的话,瞬间冻结在了喉咙里。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在那双眼睛面前,任何劝谏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沮丧。
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仿佛倾覆的天地,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上需要重新收拾的棋子。
大军在沉默中,开始缓缓转向。
那面曾指向郓州的帅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决绝地,指向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