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头。
几日鏖战,城墙根下已是尸骸枕藉。
宣武军的第一次试探性猛攻,在忠义军严密的三段式防御和犀利呼啸的投石机打击下,撞得头破血流。
他们丢下数千具尸体,狼狈退去。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的铁。
朱珍面无表情,手指却在案几的地图上,无意识地急速敲打着。
地上,青铜兽首香炉里吐出的瑞脑香,丝毫冲不散他眉宇间的戾气。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朱友恭一脚踹翻一个跪地禀报战损的偏将,他胸甲上的鎏金狮首,都仿佛要活过来择人而噬。
“五千人!连城头的砖都摸不到几块!我宣武军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那偏将头也不敢抬,只是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够了。”
朱珍的声音不高,却让暴怒的朱友恭瞬间闭上了嘴。
他悻悻然地哼了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自顾自地倒了一大碗酒,仰头灌下。
“李烨的兵,不是寻常州府兵。”
朱珍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扫过帐内诸将。
“其守城之法度,颇得章法,硬攻,不过是拿我麾下儿郎的性命去填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些。
“伤亡太大,回汴梁,我不好向大帅交代。”
一旁的李思安拱手道:“朱帅,末将观那洛阳城墙,虽高大坚固,但多有修补痕迹。李烨初得此城,根基未稳,城防必有疏漏。强攻不成,或可智取。”
“智取?”
朱友恭冷笑,醉眼惺忪地看着他:“怎么个智取法?你李将军莫不是要效仿韩信,给我来个暗度陈仓?”
李思安并未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对朱珍正色道:“末将以为,可效仿古法,行地道攻城之计!”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顿时议论纷纷。
李思安声音压低,却透着一股兴奋:“我军于城外数里扎营,可分多处暗中掘进,直通其城墙之下!一则,可焚毁其根基;二则,可遣锐士潜入,夺其城门,里应外合!此法神鬼不觉,李烨纵有天大本事,也防不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敌人!”
朱珍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地道攻法,耗时耗力,可一旦成功,便是奇功。
他看向朱友恭:“友恭,此事若成,你为首功。”
朱友恭一听,酒意去了三分,猛地站起:“叔父放心!我亲自去挑最擅土木的工兵,不出十日,定叫他洛阳城墙轰然倒塌!”
一场针对洛阳地下的阴谋,在宣武军大营中悄然展开。
数千名工兵在夜色掩护下,如土鼠般,开始从不同方向,向着那座坚城的地底深处,掘进死亡的通道。
他们以为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
城墙内侧,一处临时挖掘的深坑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兵,正将耳朵死死贴在一面绷紧的牛皮上。
牛皮蒙在一口大水瓮的瓮口,被埋在土里。
周遭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咕噜……”
肠鸣声响起,老兵尴尬地挪了挪身子。
这叫什么差事?听地龙翻身吗?
他腹诽着,正要起身换班,忽然,一丝极其微弱、却极有规律的震动,顺着牛皮,钻入他的耳中。
“咚……咚……咚……”
那不是心跳。
更不是肠鸣。
那是一种……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挖掘的声音。
老兵的瞳孔骤然收缩。
河南府衙,后堂书斋。
李烨正在擦拭自己的横刀“惊鸿”,刀身在烛光下流淌着冷冽的辉光。
罗隐缓步而入,手中拿着一卷薄薄的绢帛。
“主公,鱼儿开始钻洞了。”罗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李烨擦拭的动作没有停,甚至没抬眼。
“哦?从哪个方向来的?”
“四面八方,一共七条。”
罗隐将绢帛在桌上展开,上面用朱笔勾勒出洛阳城防图,几条红色的虚线从城外延伸至城墙附近。
“西门三条,南门两条,北门和东门各一条。朱珍倒是舍得下本钱,看这架势,是想多点开花,让我们防不胜防。”
“他太小看你了。”
李烨终于停下动作,将横刀归鞘,发出清脆的入鞘声。
“也太小看我忠义军的谛听了。”
早在入主洛阳的第二日,罗隐便启动了这项“听瓮之法”。
他笑着说:“起初几日,负责监听的弟兄们不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就是肚里的肠鸣,一个个叫苦不迭。直到昨夜子时,西门那老卒率先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后来越听越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