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宣武军节度使府。
朱温的心情,如三月春阳,暖到了骨子里。
西线,丁会、牛存节已将长安围成死地,那笼中的金丝雀皇帝,只等他一句话,便要乖乖挪到汴梁来唱曲儿。
至于东线那个叫李烨的竖子,不过是疥癣之疾。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早已收紧,就等洛阳的朱友裕将张全义那老狐狸的“罪证”坐实。
届时,他便可高举“平叛”大旗,尽起大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濮州,连同李烨,从舆图上彻底抹去。
车裂?凌迟?
朱温呷了一口新贡的龙凤团茶,摇了摇头。
太便宜他了。
得做成人彘,就放在濮州城头,让天下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与他朱全忠作对,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他正惬意地眯着眼,谋士李振快步走了进来。
与往日的从容不同,李振的脚步有些急,脸色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主公,洛阳,八百里加急。”
李振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哦?”朱温放下茶碗,龙凤团茶的温润还停留在舌尖,他大笑道:“是友裕那小子又献捷报了?告诉他,别急着杀张全义,那老儿的皮,我要亲自来剥!”
李振没有笑。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地递上一份军报。
那军报的封口处,被一片濡湿的冷汗浸透,捏在手里,黏糊糊的,让人心头发腻。
朱温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接过,拆开。
只看了一眼。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碎裂。
下一刻,他的眼球暴凸,密密麻麻的血丝像是蛛网般爬满整个眼白。
“嗬……嗬……”
粗重如破旧风箱的喘息声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捏着军报的手指青筋虬结,骨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脆响。
“噗——”
一口滚烫的逆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溅满了身前的紫檀木案几,将那份薄薄的战报彻底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
几个字,在血色中若隐若现:“洛阳失陷……友裕被俘……张全义献城……迎李烨”。
“李——烨——!”
那不是人的声音,那是野兽濒死前的哀嚎与诅咒,尖利刺耳,几乎要撕裂整个帅府大堂的屋顶。
“轰!”
他猛地掀翻了身前的桌案,茶碗、笔墨、奏章,连同那份血色战报,散落一地。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虎,在堂内疯狂地冲撞、打砸。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三千精兵,守不住一座孤城!连个行将就木的老匹夫都看不住!我养你们何用!”
“张全义!你这反复无常的老狗!我誓要将你满门抄斩!挫骨扬灰!”
名贵的汝窑瓷瓶在他脚下化为齑粉,绘着江山社稷图的巨大屏风被他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侍立在旁的亲兵和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在地上,将头死死埋进地砖,恨不得自己当场死去。
整个大堂,只剩下朱温野兽般的喘息和器物破碎的哀鸣。
李振静立一旁,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他没有劝。
他知道,此刻的朱温是一座喷发的火山,任何言语都会被岩浆吞噬。只有等这股能焚尽一切的邪火宣泄殆尽,他才有开口的机会。
许久,许久。
朱温扶着一根盘龙金柱,胸膛剧烈起伏,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着李振。
“先生……”他的嗓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你说,如今……该当如何?”
李振这才抬起头,躬身一揖,声音冰冷而清晰。
“主公,洛阳之失,非战之罪,是人心之变。”
“李烨得了洛阳,便得了东都,得了大义名分,从此他不再是濮州草寇,而是能与主公分庭抗礼的河南之主!此消彼长,我军危矣!”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朱温的心里。
“当务之急,唯有一策。”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