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骄兵悍将,一个深沉的监军,再加上一个喜怒无常的独眼龙。
高郁心底轻笑一声,这陇西郡王府,可比战场有意思多了。
次日,双方在议事厅正式会谈。
高郁代表李烨,不卑不亢地呈上了盟约草案,并详细阐述了东西夹击、共同讨伐朱温的战略计划,并着重强调,朱温刚刚吞并徐州,根基未稳,此刻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的话音刚落,昨日还一脸疲态的老将盖寓第一个站了出来。
“高军师此言差矣。”盖寓慢条斯理地开口,“朱温势大,麾下兵多将广,宣武军更是出了名的善守。我军若倾巢南下,与其在汴梁城下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硬碰硬,恐怕得不偿失啊。”
他话音未落,大将周德威便接着说道:“盖帅所言极是!更何况,我等还有一个心腹大患不得不防!”
他指向北面,声色俱厉,“幽州的赫连铎,与我主乃是世仇!此人狼子野心,一直暗中勾结契丹,屡犯我北境。若我河东大军尽数南下,后方空虚,那赫连铎必会趁机从背后偷袭,届时我等腹背受敌,河东危矣!”
这番话立刻引起了许多将领的共鸣。
然而,义子李存信却猛地站起,大声反驳:“周将军此言未免太过畏首畏尾,李烨已在东面打开了局面,拖住了朱温大量兵力,正是我等痛打落水狗的良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朱温吃掉,然后让朱温腾出手来,再专心对付我们吗?”
一时间,厅内争执不下,主战与主和两派吵作一团。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监军张承业轻轻咳嗽了一声。
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深受李克用信任的监军身上。
张承业缓缓起身,先是对高郁微微颔首,随即转向李克用,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分析道:“主公,诸位将军所言皆有其理。但请容下官算一笔账。与朱温全面开战,我军至少需动员十万大军,粮草军械消耗将是天文数字,以我河东目前的财力,支撑半年已是极限。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可若是攻打赫连铎,则不然。赫连铎兵力不过三万,战力远逊于我军。我等只需出动五万精锐,便可一战而定。扫平河北,不仅能除去心腹之患,更能夺其地盘、粮草、人口,以战养战。待我军彻底稳固北方,实力大增之后,再南下与朱温一决雌雄,岂不更为稳妥?”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主战派的热情。
李克用那只独眼中的光芒也渐渐暗淡下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当然想亲手砍下朱温的脑袋,为当年的“上源驿之辱”报仇雪恨。
但后方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财政的压力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复杂的目光落在了高郁身上。
高郁表面上依旧在据理力争,反复强调朱温才是天下公敌,错过此次良机必将后悔莫及。
可他的内心,却在飞速运转,将眼前这番争论与主公李烨的预判一一对应。
一切,竟完全在主公的预料之中。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最终不欢而散。
李克用宣布暂时休会,明日再议。
当晚,就在高郁以为今日不会再有结果时,陇西郡王府的亲兵却悄然来到驿馆,请他过府一叙。
幽静的书房内,只有李克用与高郁两人。
这位名震天下的独眼龙,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高郁倒了一杯茶。
他没有了白日的豪迈,也没有了议事厅的犹豫,那只独眼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他盯着高郁,沉默了许久,终于沉声开口,问出了一个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问题:
“高军师,你是个聪明人,孤就跟你说句实话。你觉得,我若是不打朱温,先去打赫连铎,你家主公……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