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已经是一座死城。
曾经繁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残破的纸钱和碎布打着旋。
城内早已断粮。
坊市间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伤兵的哀嚎和百姓低低的哭泣,是这座城市最后的悲鸣。
宣武军的黑色大旗,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乌云,将整座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时溥拒绝了最后的劝降。
他知道,投降也是死。
朱温的名声,他太清楚了。
他遣散了府中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几个忠心耿耿的老卒。
然后,他换上了自己那身许久未穿的节度使朝服,紫袍金带,一丝不苟。
仿佛不是要去赴死,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朝会。
他独自一人,走出了节度使府。
他要去燕子楼。
那座徐州城内最富盛名的楼阁,曾有无数文人墨客在此登高望远,吟诗作对,留下千古名篇。
此刻,它成了时溥最后的归宿。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稳。
石阶上布满了青苔,带着岁月的湿滑。
他走过一节节台阶,就像走过自己的一生。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校,在黄巢之乱中抓住机会,一步步爬到执掌一方的节度使,权倾淮泗。
有过辉煌,有过野心,有过与天下群雄掰手腕的豪情。
但现在,一切都将化为飞灰。
终于,他登上了燕子楼的顶层。
风很大,吹得他紫色的朝服猎猎作响。
他扶着栏杆,俯瞰着脚下这座即将陷落的城池。
城墙残破,守军寥寥。
城外,是朱温那连绵不绝的营寨,旌旗如林,刀枪如雪,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没有悔恨。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够本了。
他只是感到一种无尽的悲凉。
“节帅。”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时溥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他的爱妾,刘夫人。
她也换上了一身最华丽的盛装,云髻高耸,珠翠环绕,仿佛要去赴宴。
她没有哭,也没有劝。
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时溥身边,伸出纤纤素手,为他整理好被风吹乱的衣襟。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节帅去哪,妾便去哪。”
她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时溥的身子微微一颤。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女人。
他知道,刘夫人本是江南名门闺秀,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只因战乱家破,才辗转流落,最终委身于他这个武夫。
他一直觉得亏欠她。
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愧疚,随即化为一声长叹。
“罢了……”
“你我夫妻一场,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说完,他不再看她,而是重新望向北方。
那是李烨所在的方向。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有遗憾,也有解脱。
“李烨兄弟,为兄……先走一步了。”
“这中原的棋局,你可要好好下下去啊!”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从一旁的老卒手中夺过一支火把。
楼内,早已堆满了干柴,浸透了膏油。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火把狠狠扔了进去!
轰!
熊熊烈火,瞬间冲天而起,贪婪地吞噬着整座木制的燕子楼。
滚滚浓烟,直上云霄。
城外,宣武军大营。
朱温站在高高的望楼上,亲眼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
他知道,时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