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城头,血腥气尚未被晨风完全吹散。
高郁手持一份沾着墨迹的竹简,快步走进临时征用的刺史府中,他的脸上难掩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跃动着兴奋的光芒。
“主公!”
李烨正站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手中捏着一枚代表罗弘信的黑色棋子,闻声抬起头。
“战果出来了?”
“出来了。”高郁将竹简呈上,“此战,我军共斩首魏博军五千七百余级,俘虏五千一百人,罗弘信仅率数千残兵仓皇北窜。缴获的军械、粮草堆满了南城三个大仓,可谓大获全胜!”
捷报传来,帐内赵猛、贺德伦等将领无不面露喜色。
这一战,不仅解了澶州之围,更是将魏博军打得元气大伤,彻底稳固了忠义军的北方防线。
“只是……”高郁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些,“葛将军所部,阵亡两千一百人,重伤七百。陷阵都与铁浮图也各有损伤。我军虽胜,亦是惨胜。”
帐内刚刚升起的欢腾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李烨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己方、已然稀疏不少的红色小旗,沉默不语。
胜利的代价,总是如此沉重。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启禀主公!我们在清理魏博大营时,找到了一个人。”
“谁?”
“叛将张赟之子,张璇。”
片刻之后,一个衣着华贵但满身尘土的年轻人被带了上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白净,只是那倨傲的神情破坏了这份俊朗。他被两名甲士押着,却仍昂着头,用一种混合着怨毒与不屑的目光瞪着李烨。
“你就是李烨?”张璇冷笑一声,“我父为守城尽忠,你却卸磨杀驴,罗帅定会为我父子报仇雪恨!”
赵猛眉头一皱,刚要呵斥,李烨却摆了摆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吩咐:“把张赟带上来。”
不多时,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张赟被带了上来。他一见到张璇,浑浊的双眼陡然亮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顾一切地爬过去,抱住张璇的腿,嚎啕大哭。
“璇儿!我的儿啊!爹对不起你!”张赟涕泪横流,声音嘶哑,“是爹鬼迷了心窍!那罗弘信就是个豺狼!他骗我说事成之后让你继承澶州刺史之位,可他留下的亲笔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一旦城破,就将我们父子一同斩杀,以绝后患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卷被汗水浸透的绢布,正是从罗弘信派来的信使身上搜出的那封密信。
张璇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痛哭流涕的父亲,又看了一眼那份绢布,特别是听到“一同斩杀”四个字时,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罗弘信……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
自己坚信不疑的靠山,竟是催命的阎王?
“不……不可能……”张璇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与幻想在残酷的真相面前,被砸得粉碎。
“扑通!”
张璇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先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他对着李烨连连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闷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李帅!李帅饶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爹的错!求您饶我一命!我愿为您做牛做马!”
看着这前后反差巨大、丑态毕露的父子俩,帐内众将神情各异,多是鄙夷。
高郁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张璇,心中却暗道一声:“烫手山芋。”
杀?
显得主公刻薄寡恩,与之前公开赦免张赟、只诛首恶的仁德之名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