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过校场,带着肃杀。
整编的浪潮开始席卷陈州城。
霍存如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吼声震天:“步军,依旗号列阵。持矛!刺!刺!再刺!刺不穿这风,开春就等着被贼寇的刀矛穿心!”
他亲自示范,手中长槊化作一片寒光,每一次突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步卒们在他的咆哮和鞭策下,咬着牙,机械地重复着枯燥而致命的刺杀动作,汗水很快浸透冬衣,在寒风中腾起白雾。
弩军阵列中,弩兵们则专注于绞弦、上箭、瞄准、齐射,弩机震动的嗡鸣和弩矢破空的厉啸不绝于耳。
霍存的要求苛刻到极致,动作稍有迟滞或变形,随之而来的便是毫不留情的鞭打和怒斥。
整个校场弥漫着汗和钢铁摩擦的腥气,以及一种被逼到极限的压抑喘息。
而城西马厩旁新辟出的另一块场地,气氛则截然不同。
这里是踏白都的营地。
刘知俊没有立刻投入疯狂的训练。
他沉默地站在场边,目光扫过那五百名牵马肃立的骑士。
他们是从各军精挑细选出的佼佼者,战马雄骏,眼神锐利,身上带着百战余生的剽悍气息,也带着对新主将本能的审视。
刘知俊的目光最终落在贺德伦身上,这个沉默的副将对他点了点头,眼神平静无波。
“上马。”
刘知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五百骑动作划一,翻身上马,鞍鞯轻响。
“控缰!”刘知俊自己也跨上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如雪的骏马。
他并未多言,双腿一夹马腹,黑骏马如一道黑色闪电,骤然窜出!
贺德伦紧随其后。
五百精骑如臂使指,瞬间启动,马蹄声由缓而急,汇成一片滚动的闷雷,紧紧追随着那道黑色的箭头。
他们并未进行复杂的骑战演练,只是在校场外围的空旷地带,开始了最基础的控马、转向、提速、骤停……一遍又一遍,枯燥至极。
刘知俊始终冲在最前,他的身体仿佛与胯下战马融为一体,每一个细微的转向指令都通过肌肉的绷紧与松弛传递,人马合一,流畅得如同呼吸。
他在用行动告诉这些骄兵悍将:真正的骑术,在于绝对的掌控。
贺德伦则如同他沉默的影子,精确地执行着每一个指令,同时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整个队伍,确保无人掉队,无人懈怠。
训练间隙,贺德伦将水囊递给倚在马旁的刘知俊。
寒风卷过,吹起刘知俊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接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口冰冷的清水,喉结滚动。
他望着远处仍在霍存鞭策下艰苦操练的步军方阵,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那柄象征着踏白都指挥权的横刀,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良久,他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贺将军,你说……李帅为何如此?”
贺德伦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校场中心土台上那个年轻而挺拔的身影,缓缓道:“李帅非庸主。他眼中所见,非将军过往,乃将军手中之刀,未来能斩断何物。”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此刀,非仅指向城外之敌。”
刘知俊握着刀柄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
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这份知遇,沉重如山,却也滚烫如火。
他将水囊塞回贺德伦手中,翻身上马,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量:“继续!控缰!转向!我要的是人如磐石,马如臂指!动起来!”
马蹄声再次如雷滚起,踏碎了陈州的朔风。
汉中,行宫。
宫室虽然尽力修饰,仍掩不住那份仓促与简陋。
雕花窗棂糊着厚厚的桑皮纸,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北风,却也让室内光线异常昏暗。
田令孜,这位曾经权势熏天、连天子都呼之为“阿父”的左神策军中尉,枯坐在冰冷的紫檀木圈椅里。
他身上那件象征无上权势的紫色蟒袍,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黯淡。
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案几上,只孤零零地摊着一份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