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氏县城内,蔡州军的粮仓子夜时分打开,发霉的粟米被倾倒在空地上,像一座小山。
卢瑭披着重甲站在粮堆前,腰间的佩剑被月光照得发亮,他身后的三万士兵列成密集的方阵。
“弟兄们!” 卢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力,“这些粮食,是咱们最后的家底!”
他拔出佩剑,一剑将粮堆劈成两半,“今夜全部分光!明日卯时,随我冲击联军大营!胜了,汴州的粮仓任你们搬;败了,咱们就埋骨于此,也算对得起主公的栽培!”
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得城墙嗡嗡作响。
他们明白这是破釜沉舟。
粮袋被撕开,粟米滚落尘埃,连战马都分到了双倍的豆饼。
有人把多余的衣物点燃,火光中,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疯狂与决绝。
此时的联军大营,影鼠正跪在李烨的中军帐内。
他浑身裹着黑衣,只有一双眼睛在油灯下闪烁:“主公,卢瑭已将军中存粮全部分发,连病马都杀了分肉,看样子是要明日决一死战。”
他呈上一卷密报,上面用写着蔡州军的调动情况,“细作回报,卢瑭的中军大营今夜灯火通明,似有异动。”
李烨展开密报,指尖划过 “三万兵力”“粮尽” 等字眼,眉头微微蹙起。
他走到舆图前,烛火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困兽之斗,往往最是凶狠。”
他转头对亲卫道,“传我将令,请时浦、朱温、朱瑄、朱瑾即刻到中军议事。”
三更的梆子声响,四位节度使齐聚帐内。
时浦的紫袍沾着夜露,朱温的甲胄上带着酒气,朱瑄与朱瑾兄弟俩则神色凝重,他们刚接到泰宁军斥候的回报,蔡州军的骑兵正在城外集结。
“诸位,” 李烨指着舆图,“卢瑭粮尽,明日必来决战。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咱们只要守住阵地,耗散他的锐气,此战必胜。”
时浦忍不住插话,他的感化军多是步兵,最怕骑兵冲击,“蔡州军若是疯了般扑过来,我军防线怕是撑不住。”
朱温也点头附和:“是啊,中军大营是联军中枢,一旦有失,全线崩溃。李节帅,不如让张归霸的车营移驻中军,做第二道防线?”
李烨早有此意。
他看向帐外:“张归霸!”
车营统领张归霸应声而入,铁甲碰撞的声响格外清晰:“末将在!”
“你率四百辆大车,即刻移驻中军后侧,组成环形车阵。” 李烨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个圈,“车阵内布设强弩营,一旦第一道防线失守,立刻用弩箭封锁缺口。”
“得令!” 张归霸转身离去,帐外很快传来车轮滚动的声响,四百辆大车在夜色中缓缓移动,车轴转动的吱呀声与士兵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李烨又看向时浦与朱温:“招讨使大人,你的感化军与朱节帅的宣武军步卒,共同驻守第一道防线,沿壕沟列阵,多置拒马与鹿砦。”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只需死守,不需反击,耗到蔡州军锐气衰竭,我忠义军骑军自会全力出击。”
朱瑄与朱瑾分别驻守左右两翼,防备卢瑭的偏师偷袭。
“诸位,各自回营备战吧。” 时浦率先起身,腰间的金鱼袋碰撞着甲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本使会亲自坐镇中军,若有异动,鸣金为号。” 话虽沉稳,转身时却险些被门槛绊倒,亲卫连忙扶住,才勉强维持住招讨使的体面。
回到感化军大营,时浦立刻扯掉了碍事的玉带,对着副将咆哮:“传我将令!所有火头军暂停造饭,全部编入辅兵营,给我往战壕里填土!再加高两尺!”
他盯着帐外操练的士兵,那些刚从徐州调来的新兵正笨拙地摆弄着长矛,气得他一脚踹翻案几,“让老兵带新兵,三人一组!谁要是敢后退半步,直接斩了喂狗!”
副将刚要应声,又被他叫住:“等等,去告诉李烨,就说本使的防线若是吃紧,车营可得快点接应!”
他知道感化军的步卒挡不住蔡州军的亡命冲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烨身上。
帐外的巡逻兵被加倍调派,火把的光晕在栅栏外连成圈,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油光。
朱瑄与朱瑾并辔返回左营,夜风吹得两人的战袍猎猎作响。
“兄长,卢瑭这是要拼命了。”
“我泰宁军损失太大,怕是顶不住左路的骑兵冲击。”
朱瑄勒住马缰,望着泰宁军营地的方向,青甲士兵正借着月光加固栅栏。
“我把天平军的斩棘都调给你。” 他从怀中掏出令牌,“那三千人是我压箱底的精锐,让他们守最前面的战壕。”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石头,“告诉弟兄们,朱存还在帐里躺着,这仗是为他打的,也是为兖州的父老打的,退一步,就是家破人亡。”
朱瑾接过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他翻身下马,对着朱瑄深深一揖,转身时扯开嗓子吼道:“泰宁军的弟兄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明日谁要是敢怂,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帐内的士兵纷纷响应,甲胄碰撞声如雷贯耳,连远处的天平军都被这股血气惊动。
朱温回到宣武军大营,正撞见李唐宾在帐外罚跪。
这位被贬为都头的将领赤裸着上身,背上的鞭痕还在渗血。
“起来吧。” 朱温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径直走进中军帐。
李唐宾连忙跟上,低着头不敢说话。
“知道错在哪了吗?” 朱温把玩着案上的青铜酒樽,樽底的酒渍映出他阴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