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将汴水两岸的厮杀声慢慢裹进寂静里。
李烨的营帐扎在刚收复的渡口旁,帆布上还沾着白日里的血点。
帐内,罗隐正借着灯光整理战报,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与帐外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清晰。
“使君,林言招了。”
王虔裕掀帘而入,身上的皮甲还带着水汽,他刚从关押俘虏的营帐回来,手里攥着一卷供词。
“这厮倒是硬气,挨了赵猛三拳才肯开口,说黄巢主力今夜宿在北岸的陈桥镇,留了五千苍头军断后,统领是个叫霍存的悍匪,惯用长刀阵。”
李烨正擦拭着横刀,刀刃在火光下亮得刺眼。
他闻言抬眉:“苍头军?”
“是黄巢的死士营。”
罗隐接过供词,快速浏览一遍后补充道。
“皆是亡命徒,据说每人背后都刺着黄王二字,打起仗来不要命。霍存原是盐枭头目,三年前率部投奔黄巢,凭着一手长刀阵连败过三州官军。”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赵猛的大嗓门随即响起:“使君!沙陀骑那边派人来说,李克用想连夜渡河,让咱们跟他一起走!”
李烨将横刀归鞘,起身道:“他倒是急。”
他对王虔裕道,“去告诉葛将军,让泰山都留五百人看守俘虏和粮草,其余人整队,半个时辰后渡河。”
又对罗隐道,“传令陷阵都,备好甲胄,今夜怕是睡不成了。”
渡口的篝火越烧越旺,映得汴水通红。
李克用的沙陀骑已在河边搭起浮桥,黑色的骑兵队像流水般往北岸涌,周德威的红袍在队伍里格外扎眼,他时不时勒马回头,显然是在等濮州军的动静。
“使君,朱温的人在抢船。”
赵猛指着东侧,那里的宣武军士兵正跟船夫争执,有几个性急的已经拔刀威胁,“要不让兄弟们去教训教训他们?”
李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朱温站在岸边的高地上,怀里抱着个从辎重营抢来的美人,正笑得一脸得意。
“不必。”李烨淡淡道,“让他们抢,浮桥够咱们走了。”
陷阵都的重骑兵踏着浮桥过河时,桥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赵猛的战马刚踏上北岸的土地,就不安地刨起蹄子,河滩上散落着不少尸骨,有的还穿着黄巢军的黑甲,显然是白日里渡河时被沙陀骑斩杀的溃兵。
“加快速度!”
葛从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泰山都的步兵正扛着长戟列队过河,王虔裕站在浮桥中段指挥,手里的鞭子时不时抽向打滑的士兵。
“都给我站稳了!掉下去喂鱼吗?”
三更时分,濮州军终于全部渡过汴水。
李烨刚在北岸扎下临时营帐,就有斥候来报:“使君,沙陀骑已经追出去十里了,朱温的人还在河边抢东西。”
“不理他们。”
李烨铺开地图,手指点向陈桥镇的位置。
“赵猛,你带陷阵都为先锋,沿官道疾行,遇到苍头军不要恋战,只需缠住他们即可。葛将军,你与王副将率泰山都随后跟进,注意清理两侧芦苇荡,防着有伏兵。”
赵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放心吧使君,保管让那些苍头军尝尝铁槊的厉害!”
说罢转身就走,帐外很快响起陷阵都集结的呐喊声。
王虔裕看着赵猛的背影,有些担忧地对李烨道:“使君,霍存的长刀阵威名在外,赵将军会不会太轻敌?”
李烨看向帐外跳动的火光,那里,泰山都的士兵正借着灯光检查长戟:“赵猛虽勇,却不傻。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拼,什么时候该等。”
天色蒙蒙亮时,前方传来了长刀劈砍甲胄的脆响。
赵猛的陷阵都果然与苍头军撞上了。
霍存的长刀阵扎在一处狭窄的谷口,两千名苍头军士兵身披粗布甲,手里的长刀长达丈余,在晨雾中闪着森然的光。
他们列成五排横队,前排士兵半蹲,长刀斜指地面,后排则将刀身平举,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屏障,正对着冲锋而来的陷阵都。
“这帮疯子!”
赵猛勒住马,铁槊重重顿在地上,“竟想用步卒挡重骑?”
他身后的重骑兵们纷纷减速,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长刀阵的威力他们早有耳闻,去年在徐州,就有一支藩镇骑兵被这阵法绞杀得片甲不留,那些长达丈余的长刀,能轻易将人和马劈成两半。
“将军,绕路吧!”
有亲兵喊道,“从两侧山谷走,能抄他们后路!”
赵猛还没应声,谷口的霍存已放声大笑:“赵猛匹夫!敢不敢来试试爷爷的刀?”
他手中的长刀猛地顿在地上,刀尾砸起一片尘土,“苍头军的儿郎们,让这些铁甲乌龟看看咱们的厉害!”
“操!”
赵猛被激得红了眼,铁槊直指霍存,“弟兄们,跟我冲!我就不信他们的刀能劈开咱们的明光铠!”
陷阵都的重骑兵再次发起冲锋,战马的蹄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